第178章

方清露忍耐了她片刻,探指戳了戳她,低低道:“日后调粮还得从唐总督这走,你就这么个态度?对谁都跟吃了火枪药似的。”

“十九,你在意吗?”林朝洛避了官讳,学着方清露的语调唤唐笙。

她们一个躲一个贴,虽没太过亲密的举动,但总会不自觉地偏首看向彼此的眼睛。

唐笙瞧了,唇线紧抿,一副窥破天机了然于心的模样。

林朝洛这人在小辈面前也没脸没皮,方清露气不打一出来,抽了她腰际的马鞭,一路将她顶到了另一侧的座椅上。

这个距离不错,方清露坐直了身,再次看向唐笙。

“都是为陛下办差的。”唐笙收束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瞧见,“不搞那些虚文。”

“军权同政权是分开的,我不可越权处置那些人。”林朝洛说回正题,神情严肃了许多,“但前些日子事发突然,我迫于无奈抓了一批关在军营里,唐总督若要追责,该担的我都会担下。”

“林将军替我省了许多功夫。”唐笙浅笑,“我何必追责呢。还要劳烦将军将他们押到衙门来,容我亲自审理。”

说到这,她想起了什么,特地补充道:“那个叫朱霁的如今关在哪里,我今日就要审他。”

话音刚落,檐下传来回音。

沈长卿解开披风交给随从,携着三卷书册走来:“人是本官抓的,一直关押在巡检司,未曾动刑。”

她将东西递给唐笙,歉疚一笑:“方才去调宗卷了,辽东该有的军屯和官田数目都在这了。”

“劳烦太傅了。”唐笙谢过,请她坐下。

人已到齐,女官们正色,议起正题。

疫病误了农时,官田又刚收回,辽东粮库储备见了底。休说同瓦格激战所需要的粮饷了,辽东守备军下半年的粮饷都没有着落。

辽东穷,朝廷也穷。秦玅观不止一次从内帑拨银补贴军费了,再这么拖下去,皇帝姥儿的私房钱都要被掏干净了。

改革赋役,推行新政势在必行。

“来之前,陛下同我说了几条。”唐笙轻咳了两声,记起了秦玅观枕着她的臂弯轻声说话时的场景了,面颊发烫,“除了勘定土地,也得鼓励百姓垦荒,增大粮食产出。”

“今年米商定会囤积居奇,官府得平抑米价,以防谷贱伤农。”唐笙顿了顿道,“陛下的意思呢,是叫我们集中管理米粮,那些人里若是有不从的,便挨个抄家充公。”

“这是一条。”沈长卿接过她的话,“经此大疫,百姓近乎倾家荡产,子钱家也会卯足劲放斡脱钱。既是放债,官府核定息额,反倒不至于逼得百姓家破人亡。”

方清露补充:“官府放贷也得多些限制,以免贪官墨吏趁机盘剥百姓。”

这些文官议论的事上,林朝洛本插不上话,可她听着听着便联想到了军营里的事来。在她们讨论得热火朝天时插了句话。

“清丈土地重拟税册是开源,节流也得并行。”

女官们的视线汇聚到林朝洛身上。

“边军和北六营里有太多吃空饷的了,冗官冗兵冗员,得裁撤一批人。”她道,“唐总督,这事得交由你奏报陛下。”

“不错。”唐笙将她们说的都记在了心里,“除此以外还要重新割裂田地,若是不能重新划分,抑制那些贪心的士绅,日子一久,百姓又会沦为被盘剥的佃农。”

说到重要处,唐笙忍不住起身踱步。

她极其厌恶今日围着衙门闹事的乡绅,可如今这局势,她不好大刀阔斧地推行改革。只得以一个较为温和的方式,收回最为要紧的官田,解决守备军吃饭的问题。

语毕回神时,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她身上,眸中流露出赞许的目光。

热意沿着脖颈流动,唐笙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老老实实坐回原位。

“是这么个理。”沈长卿啜了口苦茶,“士别三日,刮目相待。”

唐笙谦虚谨慎道:“是陛下教的好。陛下她,教臣……有方……”

听了这话,方清露下意识同林朝洛对视了一眼,坚定了推测。沈长卿见怪不怪地继续啜茶。

*

远在京城的秦玅观打了个喷嚏,猫儿一样摸出帕子掩住口鼻。

方汀直叹气:“陛下,怎么唐大人一走您就染上风寒了?”

秦玅观凉飕飕地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方汀噤声,脑袋低垂。

不一会,方三娘入殿了。

秦玅观边批折边问话:“禁军那边,人挑出来了么。”

“回陛下话,挑出来了。”方三娘答,“分别是指挥使柳知蒙、同知裴进、镇抚冯鸣。”

这三人中,柳是办差不力、裴是年龄到了、冯则是恩荫得官,德不配位。

追击惠明翁主给唐笙添堵的那些人,故意显露禁军身份的佩刀作为线索。

秦玅观思来想去决定将计就计,表面大张旗鼓地彻查禁军,实际只作了整顿,拿掉几个没用的人顶包

,准备诈出获益者,再顺藤摸瓜拉出设局人。

她思忖了片刻,问道:“冯鸣之父可是从前的幽州总兵冯潍。”

“回陛下话,正是。”方三娘解释道,“庆熙二年冯总兵调入禁军,庆熙十年时,他不过而立之年,却突然暴毙了,留下独子承袭官位,也就是冯鸣了。”

她说得这样详细,显然是详查过了,以备秦玅观考问。

秦玅观微颔首,淡淡道:“你觉得其中有蹊跷。”

“蹊跷倒谈不上,就是觉得时间上有些巧合。”方三娘欲言又止。

秦玅观阖折,拨下念珠拢于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