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我倒是想打场大的。”林朝洛苦笑,“下个月便要收麦了,今年辽东大雪,瓦格人也是遭了灾的,这些粮食能不能保住还另说。”

她忧心的也是方清露所担忧的。

方清露偏首,对上了林朝洛的视线。

方才她说话时,林朝洛其实一直在瞧她,瞧得她面颊发麻。

动作匆忙,林朝洛没来得及躲开。她为人一向坦荡,干脆直视起她的眼睛。

方清露挪动书册,离她近了些。林朝洛俯身贴近,只差几寸便可以面颊相贴了。

等到鼻息真的落下,两人却匆忙错开了。

方清露问:“我们能挡住么?”

林朝洛答:“我掌军,从不挡,只进攻。”

两人相视一笑,眼底却都藏着苦涩。

“疯子。”方清露低低道。

*

“将人带上来,叫他们亲手将此处填平!”

唐笙一声令下,便服差役便涌了上来,将带头捐资建镇婴塔的张太爷及其仆从押了上来。

“你是唐笙罢!无故羁押无罪者,你还讲不讲王法?”张太爷扯着公鸭嗓叫骂,细长的脖子绷着青筋,赤红着脸,“我等有功名的,见官无需跪拜,也不得上刑罚,你若还是大齐的官员就得守着大齐的制!”

唐笙懒得和他浪费口舌,一脚将他揣进田地里。

张太爷摔成了泥猴子,跌了面羞愤交加下,一口气没提上来,直直倒了下去。

“不必揪他!”唐笙喝道,“若是一直倒着,就给他倒插进瓦砾中,到下边去给这些婴孩赎罪!”

闻言,方才还梗在泥地的张老太爷爬了起来,骂骂咧咧地指着唐笙。

“你等着,我要找人参你,参得你同唐简一个下场!”

话音未落,张老太爷便挨了属官一铲子:“再啰嗦就给你插进去——”

属官道:“你也知道这塔不是个好地方啊,还建起来坑害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给了你血肉之躯,便可以叫你生,也可以叫你死。”张老太爷到底是握过钱权的人,呵斥属官时还留有几分气势,“你一个小小官差,竟也敢对老夫动手。冲你方才的不敬,老夫便可叫人拿了你的官衔!”

“你是总督还是我是总督。”唐笙冷声道。

“代理总督罢了!皇帝推出来当靶子的替罪羊,还不是要摘就摘!”张老太爷吹胡子瞪眼,发指眦裂。

见他不见悔改,唐笙真叫人给他插进推倒的镇婴塔里了。

碎砖瓦砾下积压着不知多少残骸枯骨以及焚烧过后扭曲且狰狞的肢体。

张老太爷吓得瘫软,磕破的脑袋流着粘腻的鲜血,沾满了黑灰,连滚带爬躲到泥地里,半天爬不起来。

“你也知道怕?”

“你们建造这座塔的时候,为何不知道怕?”

“镇婴塔?我看此处不该叫镇婴塔,应该叫录罪塔。张口闭口朝廷王法,圣人礼教,仁善的大道理一套又一套,杀起人来毫不手软。这塔最该镇的是你们。”

……

唐笙以总督的名义贴了布告,支持百姓检举抛弃婴孩、幼女,及“无能者”。凡提供线索,告知官府者,赏银一两;凡能检举并拿出实证者,赏银三两。

地主家的长工一年不过六七两银子,这番奖赏于百姓而言很丰厚了。

大灾刚过,有不少失了产业,饿上绝路的,为了一口饱饭,顾不上情面和旁人的嫉恨了。

布告一经张贴,围观者愈来愈多,被指认出丢弃婴孩的人也愈来愈多。

借此机会,唐笙叫随从宣扬新政,讲清皇帝用意及百姓维权之法。

无论围观者抱着何等心思,她都要抓着这机会宣扬教化——若是新政和律法偏重的群体都不明白秦玅观的用意,这一切的一切又怎么能推行起来?

暮色四合,唐笙立于田垄上,丝毫不畏惧身后“阴气深重”的镇婴塔。

她知道百姓中有许多迷信鬼神之说的,便利用这种心里宣扬新政中移风易俗那条。

“万物皆有灵,多行善事积攒福德,必有好报;行不善之事必有报应。”她拔高了音量,“本官以残害人命治罪,缉拿张盛,将其家产充公,依照人头划分给诸位——”

“你们随着差役过去,报上家中人丁和已有田亩数目,太阳落山前留档,明日一早去县衙造册。”

听到要分田地,人群的欢腾声盖住了张老太爷的骂声,他被刀抵着掘坑,气得双目赤红。

先前给唐笙倒茶的老妪也赶了过来。见着她的背影,老妪眼泪纵横,朝老叟道:“瞧啊,我说什么来着,她就是唐大人!”

老叟没听清,别过耳朵来听。老妪忙着找领队差役,来不及同他解释,顶着老骨头挤了过去。

差役领着他同村的过去,顺带着他解释了一通。

老叟敲拐,叹道:“真乃唐青天也。”

第105章

唐笙进

房前连跺几下脚, 泥巴落得差不多了才迈步。她进衙门前就想跺干净了,奈何一路都有当值的差役。

在乡野间行走了一整天,唐笙觉得自个身上蒙了一层泥巴。她坐在圈椅上脱了靴子和外袍, 踩着木屐走向里间。

冠带的束缚解开后,唐笙卯着的劲头也散了, 触碰到热水, 疲惫便席卷全身。白日里太忙,她没工夫清洗头发,今日奔走了那么久头发上定覆好些灰尘,唐笙思忖了片刻,将整个人沉进了温水里。

她来辽东半月多了, 路上赶路用了三日,剩下的时间都在办差,没有片刻闲着。有时候忙到深更半夜,唐笙抬眸瞧见滴落的烛泪,眼前忽然浮现秦玅观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