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在他们眼中,清流是异己,周旋是虚伪,守旧是礼法,固执是不知变通,人与利挂钩,明码标价,化作一场又一场博弈的筹码。

沈长卿裹挟其中,作为筹码的价值尽失,无法自保,更无法自证清白。她是风雨中漂于海上的孤舟,凭风摇曳,凭浪漂逐。

那些不甘与壮志,被浪涛拍得粉碎,不知将要奔向何方。

这时间没人会事事如愿,可为什么,一切的不遂与霉运都落在了她头上?

执一因“逆贼兴,天下乱,百姓哀”的卦象追随于她,从最初的怜悯到痛惜,再到如今的悲愤,她同沈长卿一样不解。

“我没有退路了。”沈长卿揪着她的前襟,唇瓣泛白,“不握权柄,我只有死路一条。”

沈崇年死前留下的诅咒,似乎成真了。

为臣者,终其一生都困于一个“臣”字。

争权夺利,不择手段地爬向高位所获得的那点权力不过是一点蝇头小利罢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令人不安的存在,唯有立于丹墀之上,才不会为人作贱。

可真正要做反贼,她却一点都不甘心。

她不甘心,她一点也不甘心。

沈长卿的面色愈来愈苍白,肩头包扎好的伤口没有要止血的意思。执一心急如焚,顾不得她在说些什么了。

“我要回辽东。”沈长卿说。

执一三步作两步,奔下山路,将她抱上马。

“伤口要处置。”执一涩涩道。

沈长卿牵紧了她的衣角:“我要回辽东……”

执一不语,脱下得罗袍罩住了她。

马镫太窄,执一叫她踩着自己的脚背。沈长卿没有力气了,任由她的双臂穿过身侧牵住缰绳。

整个人都被宽袍纳了进去,沈长卿吹不到风了,执一的体温暖着她,维持着她混沌的意识。

“你不冷么……”沈长卿低喃。

执一的内衫上并无血味,沈长卿发痛的眉心,终于舒缓了些。

“山路颠簸。”执一低哑道,“抱紧我。”

沈长卿依偎在她怀中,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像是枕了一尊温暖的木头桩子。

她不想睡,但身体却不受控制的陷入浅眠。失去意识前,她觉察到了执一正收紧臂弯,好让她睡得踏实些。

沈长卿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拉着她裹在自己身上的棉袍,将她罩了进去。

洒在颈间的鼻息变得轻缓,若即若离。攥着棉袍的腕子缓缓下落,垂于执一腰际。

指节并未滑出,得罗拢着她们,遮挡着风雪。

被凉风冰锢住知觉的执一并不知晓沈长卿已经昏了过去。

她唤:“沈长卿?”

沈长卿不答。

第176章

冬日的将明天是冷蓝色的, 衬的大地与山峦愈发旷远。

燃了一夜的大火终于熄了,化作废墟的屋舍缀于苍茫的大地,坍塌的梁柱上摇曳着点点火光。

冷蓝中运作的骑兵动作迅捷, 从城墙上远远望去,只能瞧见闪烁的银光与灰暗的轮廓。

切断泷川与凉州联系的丹帐人已在侧翼结成阵形, 驻起营地, 重组攻城器械,准备进攻了。

唐笙从箭楼下来,迎上属官们殷切的目光。

“各营的存粮、存药与武备库都清点妥当了吗。”

她按刀行在众人中间,每过一处,各营支度与粮台便报起数目。唐笙行至下阶处, 数目也就报完了。

“还能支撑几日?”她回眸。

众官员支支吾吾,不敢给出确切答案。

“我不管你们如何处置,这些粮草至少要撑六十日。”

六十日是她和方箬商议出的最低时限——陛下若是要调兵解围必须要从辽东抽调,而辽东决战在即,她们必须拖到那时, 再为蕃西反攻做准备。

再者,如若辽东战事焦灼, 六十日也足够十二万齐军在燕娄山与平梁一线构筑防线。那时, 她们再伺机突围。

可是这个时间于粮台官和支度使而言都是个为难的数字。

“参赞大人,您是亲自查过账目的。凉州城的余粮紧巴巴地用,也撑不过三十日。六十日……这……”

“休要再提为难。”唐笙的视线掠过他,支度使当即底下头, “时下哪儿不为难?朝廷为难,各州府为难, 当官的为难——”

“并非为难与否。”支度使还想辩解,他梗着脖子, 拍起手,“您可以要六十日,九十日,一百日,可我们从哪儿变出那样多的粮饷?!”

唐笙定定地望着他:“我不信不能延至六十日,官兵一体,同饮同食,本季有粮无饷这也做不到么!”

“大人。”唐笙来时所救的粮台官捂着脖子上未曾痊愈伤口,说出了心窝话,“真要这般,谁还愿做事呢,可以削减,但不能全停呐——”

唐笙听笑了。

她指着城下刚从遭受屠杀的村落里救出的百姓

,指尖移向东南方向。

“我们吃着皇粮,享着百姓供养,说着为难就退下了么!那就将这凉州城拱手让人,让丹帐和瓦格长驱直入,灭我大齐,屠我百姓?”

“鼠目寸光,从未听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么?!”

一众官员被驳得哑口无言。

“若因停饷临阵脱逃,投奔丹帐者,一经发现,杀无赦。”

唐笙丢下军令,率亲兵下城。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大战在即,城墙需要加固,她领下的西城防务人员调度需要她布置,军械置办与火器修缮需要她巡查。虽是寒冬,各处水源也需防御,以免这仗要打到开春丹帐人摸着河道进城。瓮城尚未筑完,鹿角数目未齐,竹签还未削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