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唐笙已奔走两个昼夜了。她很累,思绪变得迟钝,但她不敢歇下,甚至不敢阖眼。

她的身后就是凉州百姓,她的身后就是蕃西的心脏。丹帐与瓦格一东一西,两相应和,凉州城破,京师便是弯刀所指,马蹄踏下的便是禁宫的土地了。

“参赞,雉堞已堆好,依照您的将令,铳手也已撤下。”

唐笙牵住缰绳:“各处城墙是否排查,方总兵的话是否传达到位。”

“回参赞话,都已办妥。”

唐笙立了片刻,毅志压住晕眩,才踩蹬上马:“加强戒备,全军待命。”

“遵命!”

她还要到城南去巡查,不能都在这耽搁了。

河曲马奔出,护卫随行。

从前繁荣的榷场已变成了流民搭建屋棚的居所,马队经过,两侧的百姓探长了脖子,举着破碗向她乞讨。

“大人,行行好……”

“大人,救救我的孩子罢……”

“大人——”

……

蓦的,唐笙在嘈杂的人声中听到了凄厉的吼声。

她回眸,赤色的信旗刺破了冷蓝色的天空,正于孤零零的哨塔上飘扬。

钟声与角声交杂,共同发出警戒。

“丹帐强攻——”

“丹帐攻城了——”

“放箭——”

流离失所的百姓各自抄起为数不多的家产,蹚过冰冷泥水向西南方向奔去。

河曲马为人群裹挟,无处下蹄,仰头嘶鸣。

唐笙握紧缰绳,调转马头独向东北。

马鞭扬起,四蹄飞跃,跨过低矮的屋棚冲至未为难民占据的土道,逆着人潮奔向警戒声源。

*

枯坐到夜半的秦玅观睁开了眼睛。

彼时秦长华已经困得快要立不住了,见她起身,睡意一下消散了。

陛下的身影穿过朝臣的队秩,停在了门扉边。

在她的身后,宫娥已打起风挡,等她迈步。

小长华小跑着跟上,牵上了她的手,仰头望她。

秦玅观牵紧她,清泠的声调顺着寒风飘进暖阁。

“朕意已决。”她的视线掠过垂首帖耳的群臣,“御驾亲征。”

风挡落下,遮住了暖阁内的议论与唏嘘。

鹤氅落于肩头,方汀招来华盖,替她遮挡风雪。

女官与宫娥随行,走出廊檐,面庞为暖阁内烁动的火光映照,温暖而坚毅。

石板道上铺满了白雪,黑洞洞的脚印延向主殿,隐于宫墙之下。

“取戎装。”秦玅观道。

“陛下……”方汀唤她,眼中流露出不安。

“取戎装。”秦玅观垂眸凝望着她。

方汀噤声,眼中的光点垂落。

行至主殿檐下,秦玅观矮身,为秦长华掸去肩头的雪花,微仰首道:“朕若走了,你能担住么。”

“陛下……”秦长华的眼圈一下红了,“我等您归来。”

“凡是要上沙场,便有不得生还的时候。”秦玅观望着那双和自己也是和母亲相似的眼睛,平缓道,“你明白么。”

小长华的眼泪倏地滑落。

暖黄的光亮映出了雪花飘落的痕迹,照亮了廊檐下的一方天地,温暖了凄清的寒夜。

秦玅观拭去她面上的泪痕:“别怕,有陈学士和方府尹陪着你,沈太傅也要归来了。”

“事无巨细,听从她们的谏言,你还小,经历的不多,切莫刚愎自用,独断专行。”

秦长华下意识点头,眼底溢出了泪花。

“好了,外边凉,进去吧。”秦玅观说,“今夜便歇在宣室殿。”

“那您呢?”小长华问。

秦玅观扶着她的肩头迈步:“朕不累。”

她将秦长华送至南侧寝殿,绕行至武库。

彼时方汀同众宫娥已备好了甲胄和她尘封已久的佩剑。

殿内只剩下秦玅观的脚步声。

“今夜便去么?”

“今夜去,也需七日。”

她欲率三千心腹作为先锋驰行,再从禁军抽调七千人随行。至此,禁军一分为二,一部拱卫京师,一部随她亲征。

大军开拔,并非朝夕可成之事,秦玅观随先行的粮草和辎重而动,七日已经剔除了所有不必要的修整时间。再者,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情报递送所花费了工夫也成了寻常的两三倍,可能秦玅观收到奏报时凉州尚未被攻破,等到奏疏发回时,凉州已被了个干净。

她等不得了。

方汀还想再说些什么,刚张唇,便被秦玅观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秦玅观不想听到任何关乎“为君者不立危墙之下”的劝谏。

于她而言,君主就该为社稷而死。

若要叫她偏安一隅,弃半壁江山于不顾,等同于诛她的心。

方汀不动,豁出去性命,

无声抗拒。宫娥们交换眼神,动作迟缓。

“穿甲。”秦玅观展臂,语调阴冷。

宫娥加快了速度。

曳撒、齐腰甲、臂缚、鞓带,一一具装。

秦玅观最后从方汀手中取下刻有真武大帝于六甲神塑像的铁盔,指尖抚过鲜红的盔缨。

劝阻无效,方汀红着眼圈替她整理扎带。

从前依照她身形精心打制的软腰甲,如今已显出了松垮,方汀束着鞓带,动作发了木。

秦玅观的掌心覆过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方汀垂手,退至她身侧。

甲链摩挲,声响轻浅。弓袋和箭囊在右,剑链在左,紧缚腰身。

那把随她征战四方的长剑锋利如初。秦玅观将它佩于身侧,抱盔出殿。

门边的衣冠镜照出了她了身影。

镜子里的人除了面颊瘦削了些,似乎和从前没有差异。

殿门敞开,她又望见了漫天的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