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唐简端着茶盏,循着记忆里的窄路,走向那棵绽满花朵的梨树。

孩童的欢笑声夹杂着朗朗的书声,渺远而又清晰。

花瓣落在了她的发梢与肩头,透过葱郁的枝桠,她瞧见了两道矮小且模糊的身影。

唐简敛眸瞧着澄澈的茶汤。

幻境渐渐倾塌,清冷明亮的圆月露出了出来。

那伏树奋力摇曳的身影和树下仰望的人,都不见了。

*

一片冷蓝中,唐笙睁开了眼睛。

她不知此刻伸出何处,身体轻飘飘的,好似漂浮在半空中,又像是沉溺在深水里。

耳畔有声响,近似仪器的滴答声音,又像是声音尖细者的低语。

追随冷蓝的光晕,唐笙的眼睛一片刺痛,久而久之视野里就只剩下了一片白茫。

失去知觉的前一刻,她听到了朦胧的人声。

“昏睡太久了,醒不过来了么?”

“在心口开这样大的口子,还没立即缝合创口,这不是疯了么?这怎么能医好病?”

“横竖都是死,这不是没法子了么。”

“陛下那呢?”

“醒了,但也咯血了。”

“这几日的大雪并非吉兆啊,方将军已连夜回京,以备不测了。”

“这都什么事啊……”

“怕是要变天了。”

……

换做从前,唐笙定会疾速奔到秦玅观的病她前,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而今,唐笙只能念着她的名字,沉入白茫。

第216章

秦玅观一睁开眼, 各地要紧的塘报和唐笙命悬一线的消息就都灌进了耳中。

发自内心的疲惫吞噬了她,思绪不自觉的放空,回神时榻边已摆上了蒸腾着热气的药汤。

旁人都以为秦玅观正谋划着问鼎天下的大计, 只有她知道,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想。

一道石青色的身影压了下来, 秦玅观眼睫轻颤, 仍是一言不发。

探望唐笙归来的执一道人收拢宽袖,一枚一枚摘下秦玅观面上扎着的长针。

衣袖摆动带出的微风第四回掠过鼻尖,秦玅观终于出声了。

“唐笙如何了。”她问。

执一卷好针包,接过婢女递上的药汤搁在榻旁,斟酌着出声:“陛下, 唐大人尚在昏睡。”

秦玅观偏首瞧她,未施粉黛的脸十分憔悴:“你同朕说实话……到底有几成把握。”

这个把握自然是救治好唐笙的把握,坦白说,执一自己也不知晓。

故意剖开创口清除积毒只是她一个不算纯熟的想法,御医们碍于她有救治皇帝之功不敢当面驳斥她, 私底下却议论了许久,觉着她定是疯了, 必定酿成大祸。

顶着沉重的负担, 执一最后还是试了这个法子——她与御医不同,是不惧前程失尽,家族覆灭的后果的。

执一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如实讲述了自己的想法。

这样的反应足够秦玅观推测出唐笙的结局。她撑着榻沿起身, 饮完了药,躬身倚着堆叠的软褥, 眼睛灰蒙蒙的。这同秦玅观往日的病倦不同,那些掩藏不了的锐意和坚毅都散去了, 只剩浓重的无力。

“知道了。”秦玅观说。

执一退下,方家姐妹与秦玅观的几个近臣被召了进来。

病来如山倒,她是在是觉得精力不济了。召她们上来是为了分清细责,票拟出决策再捡要紧的奏报呈上来。

除了这些,秦玅观还将卧榻挪到了唐笙所在的厢房,除了召见臣子,寻常军政要务都在那处办理。齐军吞并丹帐主部的战略由秦玅观敲定,至于采取哪些战术,则交予了方箬。

符节与信印一并送到了方箬手中,秦玅观往唐笙下榻处行去时由方箬随驾。秦玅观叮嘱了许多,方箬听着鼻尖发酸。

“十九交由宫人悉心照料就好了,您还病着,倘若再出闪失,该如何是好呢?”

“朕静不下心。”秦玅观干涩道,“她不在身边,总会惦念,许多事都怠慢了。”

战事未结,太女尚幼,她不会轻易放下军政大权。作为君主,数年来日复一日的决策和忧虑已成了习惯,可对于唐笙的担忧也叫她心神不宁。

秦玅观有时会觉得自己很是无力,诸事繁杂,仿佛握于手心的流沙,她努力攥紧,终究只是徒劳。她如今只想着趁着还能把控局势,尽力多做些事,多陪一陪唐笙。

厢房近在眼前,秦玅观立起掌心,方箬会意,目送着她入内。

褐色的木门阖上了,飘扬的风雪里,方箬和其余女卫悄然退到院外。

*

唐笙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遇到了许多人,明明那样熟悉努力辨识时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旧忆夹杂着无厘头的想象,走马灯似的放映着,画面转变迅速,像是立在路边看着车辆飞驰。

有过一面之

缘的患者,交流过许多次的同事,深夜时分清冷的街道,初来时因身世而故意羞辱她的高尚宫,踏在步辇上的云纹缎面靴,圈在白皙骨感腕子上的白玉念珠,朱笔书下的“福”字,飘洒着雪花的层叠宫阙,烧毁的女将军画卷……

心口痛,脑袋沉,躯体酸……

能够沉睡或许是上天给她的怜悯,唐笙不敢想,若是自己醒着该会有多难受。

伤痛带来的不安促使唐笙缩向角落,若她是一只猫,此刻一定会团作一团,藏匿于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真要死了,都会比这会舒适。

唐笙痛得闷哼。一片混沌中,她的面颊被人托住,熟悉的温热洒过肌肤,冲淡了身上的灼痛。

秦玅观的双手浸在温水中,一遍又一遍地拧干帕子,擦拭她的身体,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身上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