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方汀进了安神药,待秦玅观用完又特地给她揉起了当阳穴。

“陛下可是还挂念着唐大人?”

“朕不放心辽东。”秦玅观阖眸。

辽东太远,若是周御史不如实奏报,秦玅观就无法及时悉知情形,会使她决策滞后。

“陛下圣明睿断——”

方汀话音未落,耳畔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秦玅观倏地睁开了眼睛。

第89章

能在这个时辰打搅秦玅观, 一定是什么要紧的坏事。

秦玅观一睁眼,方汀的眼皮也跟着跳了两下。

传讯女官的脚步声催命符似的敲击方汀的心间。

千万别是辽东和唐笙出了事,方汀交错握掌, 紧盯帘幕外。

“陛下,唐大人——”传讯女官行了完礼, 气息不稳, 正欲说下半句话,便听到了陛下的声音。

“唐笙怎么了?”秦玅观的情绪凝于疲惫的眉眼间,面色略显阴沉。

“回陛下话,唐大人那派人来报,说惠明翁主的车驾失踪了。”传讯女官一气说完, “卫队正搜寻,人手不够,来京请援的路上遇着了唐大人的仪队,唐大人已派人跟去了。”

旁人或许不能察觉,但离陛下最近方汀却知道, 秦玅观方才显然松了口气。

“加派一队禁军,若是人手仍不够, 叫她奏明, 再调。”秦玅观说。

明亮的烛焰在她眸底燃烧。

距京数十里,结成明蛇的火把随风摇曳,映亮了几千双眸。

唐笙打马走在分隔开的火光中央,在她走后, 身后的火光聚拢,成了暗夜下的一片燃烧着的汪洋。

“十五位宗亲皆是议储人选, 倘有闪失,我等同罪。”唐笙高声道, “今夜无星,月色晦暗,起雨后车辙就被冲散了,要寻人就更难了——”

“今夜,本官与诸位一同寻找,务必在落雨前找回惠明翁主。”

她语调并不激昂,但字字铿锵,结结实实地砸在众人心上。

火海熄了,散成了零落的光点,闪烁于苍茫的大地。

*

“都收刀。”方清露摁下已经冲出去半个身子的孙匠,挑明了话柄,“我等奉公办事,绝不挑起争端。”

“大齐开国来便立有规矩,朝官非陛下不拜。你们舞刀挥枪威逼照着章程办事的按察使给你们吴老爷下跪,莫非是吴老爷的身份比陛下还要尊贵,亦或是说,你们已不听皇命了,不再是大齐子民了?”方清露的属官气得不轻,吐了一串话来辩驳。

“不错,大齐开国来就有立规。”吴老爷负手,迈标准的四方官步跨过地栿,“那时太祖皇帝尊崇读书人之举,后来反被你们这些肚无文墨的谄媚小人拿出来摆架子。”

“再者,这些为国戍边的乡勇只不过替老朽鸣不平而已,老朽可从未要你跪过。”吴老爷眼里闪着凶狠的光,胡须飘动,豺狼似的盯着方清露,“你这样含血喷人,老朽倒要问你,是何居心!”

质问一声高过一声,包围圈也在收紧。

方清露的随从被声讨激起了愠意,黑压压的详乡勇围上后,反倒不敢动了。

事已至此,方清露想通了。

这些人猜测她肯定会为了自己的安全在附近布下重兵。她若是忍受不了羞辱,与乡勇动刀,伏兵便会出动护她周全,到时候此处的乡绅也会随之响应,激起更大规模的暴动。

他们能做出此举,要么是已找好了新主,随时准备造反;要么就是借机给朝廷施压,演出迫不得已的模样,实则重击清缴土地和税款的官员。

眼下的局势偏向后者,方清露推测,士绅内部应当有分化,这个姓吴的是激进派别的,想要拉着其他乡绅一同下水——一旦有养着乡勇的士绅露出谋逆之心,不愿参与的人也会被忌惮。

辽东局势危急,方清露此番前来本就是试探士绅的口风,并不准备得罪透了这些人。

如果退让能熄止兵戈,方清露可以下跪,只为辽东安宁。

乡勇里有人啐了唾沫,这种侮辱意味十足的举动鼓动了骚乱。

“那好。”方清露摘下官帽和革带,脱下绯色的官袍,露出一身习武之人才会穿的利落功服,“这官衔我辞了,我是一介草民,草民同你下跪致歉。”

习惯于行军礼的方清露撩袍,单膝缓落。

嬉笑怒骂不绝于耳,立着的人面带得胜的笑意,言辞多有轻蔑。

这奇耻大辱,方清露从未经受过。

后牙近乎要被她咬得深陷,她僵直了上身,不愿欠首,留存着最后的傲骨。

吴老爷笑得扶腰,咳嗽了几声道:“小女子果然扭捏,连跪礼都不会。老朽等了这么久,你倒是跪啊!”

方清露还未真的跪下,孙匠久冲出来扶她。

眨眼间,带头闹事的乡勇就窜了出来,一边吼着“官军打人了”,一边亮刀砍向孙匠。

坚硬的护腕挡住了朴刀,

手无寸铁的孙匠凭着双臂还击,震得乡勇虎口发麻。

顷刻间,数倍于她们的乡勇涌了上来,官差们被迫还击。

方清露拾了两把被孙匠震落的朴刀,一把自用,一把丢给孙匠。

得了兵器,两人如虎添翼。

方清露身姿矫健,穿梭在仗着块头野蛮砍杀的乡勇间,宛若游龙。孙匠凭着一身力气,胡乱挥刀,骇得乡勇不敢上前。

两人一前一后,将文弱的笔杆子属官护在中间。

血花四溅,属官抹了把面颊,双手全是血。她哪里见过这阵仗,在两人的包夹间哭了起来。

眼前的血擦干净了,泪眼婆娑间,乡勇却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