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叫营里的医士都过来!”林朝洛提膝, 横抱起人,“城里郎中也都叫来!”

“我无碍……”方清露轻揪她的前襟。

林朝洛刚想说话,闹事的士绅便又围了过来。她恨毒了这些畜牲,号令将士亮刀,给她们逼出一条宽敞的道路。

“刁难方按察, 便是和本将过去不去。”林朝洛喝道,“拦路者, 杀!”

增援方清露那会, 林朝洛杀得枪缨滴血,满身血气,此刻怀里护着人,更是杀气逼人。

暮色下, 她耳畔的疤痕更显狰狞,是活脱脱的红衣阎罗王。

乡绅被吓退了, 林朝洛挪动手腕,好让方清露完全歪进自己怀里, 不露面容。

她走得很快,怀里的方清露却枕得很稳,不再有马背上的眩晕感了。

“不必,不必为我——”方清露说几个字便要歇一歇。

“你自个瞧不见脸色罢了。”林朝洛语调狠戾又气愤,“你嘴唇还有血色吗?”

方清露只是笑。

她被林朝洛放于榻上,身下的褥子很快浸出血色。林朝洛急得眼眶泛红,颤着手去抚摸她的脸颊。

军医和郎中陆续赶到,将卧房立得满满当当。

院中立了一整队军士,威震八方的林大将军挎着刀守在边上,寸步不离。

郎中没见过这阵仗,取金疮药时手都抖了两下。

好在榻上人未曾伤及要害,费了番工夫止完血,便没了性命之忧。

军医和郎中胆颤心惊地向林大将军解释清楚,逃命般提着药箱出了门。

卧房里只剩林朝洛和方清露两人了。

林朝洛阖上门,按着刀立在她身边,目不转睛,鲜少眨眼。

方清露嘴唇翕动,林朝洛俯身去听,后来又嫌弃佩刀碍事,解开丢在一边,蹲下身来听她说话。

身量高挑健硕的林大将军变成了林小将军,矮矮的,巴巴的瞧着榻上的人。

“林朝洛,我们闯了大祸了。”方清露虚弱道,“做局之人要的就是眼下这般场景。”

她们一旦联手用兵,姓吴的便可以将那些观望中的乡绅全都拉下水,结成同盟。到时候辽东政局混乱,士绅们再带着土地跳反,不顾家仇国恨投奔瓦格,这便是捅了天大的篓子。

“你将天捅下来,我都替你顶着。”林朝洛说,“什么狗屁政局,什么大局为重。我只知道我不去,你就要死在那了。”

方清露阖眸,她确实做好了死在那边的准备。

“千躲万躲,大齐同瓦格必有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提早打和拖晚打,是两码事。”方清露呼吸急促了些,“钱粮、人命、土地,容不得开玩笑。”

她累了,喉头很是干涩,但还是强打着精神道:“忘了脸上的疤了么,忘了怎么被挑下马了么?”

林朝洛面上的疤是她们心中的伤痕,长治年间的那一仗打散了她们。

她是将门虎女,父母战死后,荣耀全系她身。那时方清露几乎是哭着求她不要上沙场,可是刚从战场退下,伤还未痊愈的林朝洛又主动请战了。

浑身是血重伤昏迷的林朝洛被部将抬回来时,面颊上那道狰狞的裂口咧着嘴恣意嘲笑着方清露。她不眠不休守地守了林朝洛整整两日,林朝洛醒来后,她们便彻底分开了。

“沙场上,能保全身上的部件都算是幸事了。”提及这事,林朝洛一阵心虚,“不过是面颊的一道疤罢了。”

无论何事,落到她嘴里都轻飘飘的。私自带兵杀净乡勇,得罪半个辽东的士绅——林朝洛将她和方清露捆在了一起,顶住了即将倾覆的天。

方清露喉音低哑,轻骂道:“林疯子。”

*

辽东来的密折安静躺在书案上。

里间传来阵阵水声,还有极低的交谈声。

氤氲的水气里,秦玅观拂开花瓣,倾身去寻唐笙。

“这么说,那些乡绅就是找茬,逼迫二姐和林将军动手的?”

“辽东兵源不够,乡勇久经沙场,是对付瓦格人的利器。”秦玅观解释给她听,“二娘此番只是试水,他们的反应不合常理。”

“是呀。”唐笙顺着她的话思考,“边民和瓦格人有着血海深仇,他们若是跳反,反而失了民心。逆着朝廷来,又显露了野心,定会招致朝廷忌惮。他们犯不着冒这个险。”

秦玅观掬了捧带着花瓣的水,洒在唐笙肩头:“如今的瓦格汗,比起从前的都拔延帖多了阴狠的智谋。京中埋伏细作,里应外合,勾结乱党叛乱,接应赵尚恪——”

“他知晓大齐幅员辽阔,瓦格打不起拉锯战,于是就暗中布局,播撒蛀虫,一点一点侵蚀。”秦玅观总结道,“这是个狠角色。”

“所以,陛下是觉得,瓦格汗可能不会再屠城争抢土地,而是勾结这些士绅,里应外合。”唐笙沉吟,“许诺给他们土地,日后的荣华?”

秦玅观微颔首,为唐笙的进步而欣慰。

唐笙并没有急着臭屁,继续道:“狡兔三窟,我还觉得,他们可能不止探了瓦格人的口风,也有可能探了他们所支持的‘储君’的口风。”

话音未落,唐笙的面颊便被秦玅观捧住。

秦玅观用力捏了两下,表达爱抚:“终于不是王八脑袋了。”

唐笙作势要吻她,秦玅观圈主她的脖颈,阖上眼,静待亲吻的落下。

她等了好一会,唐笙还是没动静,只得睁开了眼。

“我刚刚没反应过来!”唐笙扬着下巴,“你不夸我也就算了,还又说我是王八!”

“王八、臭王八、我的王八。”秦玅观学着她的语调和神情,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