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难以归家的差役怨声载道,知晓内情的官吏惊惧慌乱, 厢房哭泣声不绝。
夜里和女铁匠一道从辽东来的人里,又有两个发病了, 症状同其女儿一致。
女铁匠一人照顾三人, 忙得脚不沾地。
发病的人渐多,送饭的差役也不敢靠近了。
恐慌在蔓延,京兆府里人人自危。
关键时刻,方清露如定海神针般出现,安排了差役的歇脚地, 列好了衙门里的执勤调度表。
眼下局势算稳住了,但始终没有御医过来,方清露等得焦心。
疫病横行之际,穿梭在病患间的医官便是稳住人心的利器——如果没有医官和郎中,便意味着这是不治之症, 官府抛弃了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
历朝经历大疫时, 如若找不出克服时疫的奇方, 便会将染疫的村庄、城池、乃至是州府隔开,待到人死得差不多了,再清理尸首。
小吏带着衙役和胥吏们的期盼,前来询问, 方清露无言以答,只能说太医正在研讨药方。
次数多了, 她也有些麻木了。
一直等到后半夜,府衙前才有了动静, 连串的火把照亮了三位医官前行的道路。方清露起身,亲自去迎接。
来者是萧女医、刘御医和周院判,这三人里只有萧女医是自愿来的。
萧、刘二人由周院判全权安排。
他先将与病患有过接触的人赶至一个院落,随后又派了萧女医和刘御医去观察记录病患发病情况。
刘御医听了发怵,借着男女授受不亲的由头,缩了回去,话里话外都透着不情不愿,听得方清露在心里直翻白眼。
“刘大人,那六人中也有两个汉子,你在意男女授受不亲,萧大人便不在意了么?”
刘御医眼神躲闪:“这个,这个……”
“我等都是食皇粮,受皇恩的。不提建功立业青史留名,但也不能临阵脱逃,龟缩人后啊——”
方清露话说得不客气,刘御医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但他就赖在院判身侧,死都不挪步。
“我现在便去。”萧女医戴好罩面,斜挂好褡裢,“每日用药和病患症状记在条子上,投掷到窗外。”
“好。”周院判赞道,“治疫功成,本官定向皇上为你请功。”
萧医女谢过了周院判的好意,提起药箱转身时,颇有种生死置之度外的侠气。
厢房内此刻已是臭气熏天。
三人下痢,恭桶摆了一溜。自从得知他们发了疫病,送拉粪车的老头便不敢再来,铁匠虽然不惧得疫,但根本出不去,被迫同恭桶待在一道。
方清露得知此事,自掏腰包悬赏不惧得疫者。
重金之下必有莽夫,陆陆续续有几个差役站了出来,担了送餐、煎药和换恭桶的职责。
萧医女在周御医开出的处方基础上,添了几味药,并着外敷药用了下去,几个时辰过去,并未见病患症状缓解。那最先发病的孩子,更是命若悬丝,朝不保夕。女铁匠抱着命根,眼泪止不住地流。
消息传回宫中,唐笙听到周院判对于病患的处置,以及治标不治本的隔离方法,心凉了半截。
萧医女对于病患症状的描述比二娘要全面,唐笙读了,更加坚定心中的想法了。
照着周院判的处置,但凡沾接触过恭桶,易沾染上粪水的人之后都会相继发病。粪水一旦处置不好,极易导致更多人染病。
此病潜伏期不定,少则半月,多则两月有余,短期内染病者难以觉察。如若周院判未曾发现这点,在封禁月余后便宣告治疫成功,人员来往,虫卵顺水传播,再寄生钉螺……
太医院里,唐笙阖上医书,奔向宣室殿。
她值夜的时辰已过,没有方汀的通传是进不去内殿的。
殿中仍留有灯火,唐笙知道秦玅观今夜大概是辗转难眠的,横下心,一咬牙求着方姑姑帮她通传声。
方汀端着茶盏,叹了口气:“唐大人,陛下的意思您不知么?她不想让您去,您这般会让陛下不悦的。”
“我知道,我更担心疫病在京中扩散开,到时候,禁宫怕是也防不住。陛下她本就体弱……”唐笙心急,话说得有些乱,“姑姑求您给我通传一声,有些话我得当面同陛下说……”
方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觉得她脾气是真倔。
“奴婢帮您通传一声,但陛下大概不会见您。”
唐笙连忙道谢。
方汀入殿没多久便出来了,撩着风挡冲唐笙摇了摇头。
唐笙在檐下立了会,血气直上涌。
她撩袍直挺挺地跪下,硬是和秦玅观犟上了。
“你这是做什么!”方汀惊了,不过几日而已,唐医官脾气见长,竟和秦玅观作起了对。
“姑姑,唐笙有难言的苦衷。”唐笙仰首望着殿内探出半个身子的人,恳切道,“若是照着周院判的法子治疫,必有大患。”
“地上凉。”方汀劝
道,“你先起来。”
“陛下不见我,我便不起。”唐笙道。
春夜凉寒,久跪殿外,双膝必然受损。
方汀转了几圈,叫来宫娥寻了个软垫给她,唐笙坚持不用。
她将唐笙的话如实禀明了秦玅观,故意提了几嘴唐笙正跪在殿外,留意着秦玅观的神情。
可惜灯火太暗了,方汀只听得五屏椅上的人,“咔吧”一声搁下茶盏,心跟着颤了颤——她知道,这是陛下动怒的前兆了。
秦玅观平素最厌恶被人胁迫,唐笙此举正是戳了她最忌讳的点。
“她要跪便跪着罢。”秦玅观放下折子,“朕要就寝了。”
方汀欲言又止,抬眸偷看一眼秦玅观,又低头看自己的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