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她牵着马在远处立了片刻,隔着茂林远眺。

千总赤红着眼睛下令,刀锋落下,最里圈的军士栽进深坑,接着就是第二圈、第三圈。

沈长卿快步上前,大喊道:“住手!”

千总回头,手里的令牌落下了。

“沈大人?”千总颤声道。

“谁下的令?”沈长卿质问。

“回大人话,是赵参将。”千总道,“他们病成这般活着也是受罪,染疫赴死功同战死,都是领抚恤的。”

“将人放了,抬到济善堂医治。”沈长卿道。

差役应声:“大人,济善堂怕是没有铺位了。”

“卸门板,垫褥子,全抬去。”沈长卿挥手,“都是为国尽忠的军士,一经染疫就被坑杀,如此,岂不是寒了万千将士的心!”

得了钦差命令的差役奔走起来,一半和军士一起埋人,一半抬人出林。

千总跪地,哭号道:“大人,都是过命的兄弟,我也不想如此,可别无他法了——”

沈长卿扶他起身,低低道:“本官也明白你们的难处。”

她取出两张千两的银票交给千总:“去买药罢。”

千总痛哭流涕,连叩几个响头。

沈长卿领着人下山,亲信对她道:

“大人,这几日城西的土地庙有个女道在摆摊治病,疗效奇好,若是能请她来,于治疫大有裨益。”

“那道人是?”

“听闻道号叫什么……执一。”

第67章

沈长卿当机立断:“多派几人, 携上重金去请。”

亲信道:“那道人脾气古怪,是特地从京城过来医病的。下官已派人请过一次了,根本请不动。”

他这样说, 沈长卿自然而然想起了朝元观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坤道了。

老太傅病重的那段时间,她也曾派人请过这女道, 山上的道士皆说她外出云游了, 这事到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沈长卿从前也是别人眼中脾气古怪的那类人,她起了兴致,她上马调转了个方向:

“本官亲自去请。”

城西的土地庙临近一片坟包,坟包附近又有一片竹林,白日瞧着都让人觉着阴气深重, 久而久之,这土地庙便荒废了。

天色虽然还挺明亮,但太阳已显出了沉西的迹象,来此处探访神医的百姓早已离开。一阵风过,竹林摇曳, 投下的影子宛若游走的长蛇。

马匹难行,沈长卿留了几个随从看马, 自己则带着其余百十人入内——她倒不是害怕坟包, 只是为了自身安全着想,防止被她惩治的人冲出来刺杀。

竹林清净,他们的脚步惊动了栖息的鸟群。

这条竹林小道并不长,穿过去, 里头别有洞天,再无可怖的阴冷。

连片的桃花绽得热烈, 渐显暗淡的日光投下柔和的色调,破庙隐在桃树下, 露出一角。

这里大体还算空旷,藏不住人。

沈长卿叫停了跟随的侍从,徒步进入桃花深处。

庙檐下,一杆写着“占卦、合婚、医病”的小旗正翩跹起舞。

顺着小旗飘动的方向,沈长卿瞧见了倚着桃树浅眠的人。

暮色映下的花影洒满山岚色道袍的前襟,盛放的桃林之上,浮云漂泊,落日沉西,光阴匆匆而过。

这世间仿佛没有事能惊扰她了。

觉后不知明月上,满身花影倩人扶。

沈长卿顿住了脚步,心里浮起这句诗来。

她本不想打搅这份静谧,道人却睁开了眼睛,拂去了身上的落花。

“道长,无量福。”

沈长卿欠身道。

*

唐笙走后第四日便是本月十五。

前几日刚见过人,秦玅观惦念着辽东的事,批了半日折子,倒也不是很想她。晚上她照例去颐宁宫用膳,以彰孝道。

秦妙姝今日也来了,主位左手边的秦玅观动了几箸膳食,便啜起茶来,看着她们母女共叙情深。

看着看着,秦玅观的思绪又飘到了朝政上。

沈长卿在密折里讲明了辽东的危局,请调唐笙前去治疫。这折子秦玅观放了快一天了,都还未批复。

国事和家事她还是分得清的,她是舍不得唐笙,但也明白沈长卿调人的必要。除此以外,她还多想了一层:辽东局势是否已经不可控,若是真不可控了,她需得改一改边塞布防,以防瓦格突袭。到时候兵燹时疫一同爆发,辽东极易失守。

沈长卿身后有作为三朝元老的父亲撑腰,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即便辽东局势失控,她也有能力自保。唐笙若是这个时候去了,之后就容易被推作挡箭牌。她父母和阿姊皆已故去,眼下能护住她的,只有秦玅观一人了。

秦玅观不想让她冒这个险。

她在颐宁宫坐到点了便离席了,准备好好思量一下。

今夜圆月疏朗,秦玅观

立于宣室殿中庭,身披月光,仿佛落下凡尘的仙人。

方汀望着她,说出了心中所想。

秦玅观却道:“仙人居于琼楼玉宇,与天齐寿,太孤寂了。”

“那陛下此刻是孤寂的么?”方汀问。

秦玅观回望了她一眼,似在嫌她多嘴。

方汀笑了,变戏法似地取出了新到手的密折,低低道:“陛下,幽州新来的。”

她话音未落,便觉掌心一空。

陛下摘了挂在右边的荷包,三两下打开了匣子,放回方汀手上。

她取了折子边走边读,进了内殿。

方汀扬着唇角跟在身后,边走边轻叹息。

秦玅观行了一半忽然驻足,方汀觉察到异样立马正色。

“犟种。”秦玅观轻骂了声。

她正为调命的事苦恼,唐笙倒好,隔天便递了一份密折主动要求十日后调到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