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归墟
(一)
咸腥的海水灌进鼻腔时,我抓住生锈的舷梯。北极星光穿透三十米深的海水,映出核潜艇外壳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缅文数字"715"。腰间别着的银锁片突然发烫,那是小慧临别前塞进我手心的物件,边缘刻着"勐腊县福利院"。
通风管道的霉斑味让我想起缅北的雨季。当我在轮机舱摸到那盏煤油灯时,全身血液都凝固了:灯罩上歪歪扭扭的蜡笔画,画着穿警服的男人牵着小女孩——正是我卧底前夜,在昆明出租屋给女儿苗苗画的生日礼物。
"爸爸..."
带着水汽的童声在身后炸响。我转身时枪管撞上铁柜,手电筒滚落在地。穿红裙的小女孩蹲在阴影里,正用粉笔在甲板画跳房子格子,脚踝银铃铛的声响和苗苗的一模一样。
(二)
十八小时前,东京湾水下八十米。
我蜷缩在救生舱里,看着腕表上的辐射值飙升。俄罗斯人给的定位器显示,这艘1993年退役的"玄武岩号"核潜艇,此刻应该堆满变异鼠尸体,而不是飘着儿童爽身粉的味道。
小女孩突然举起粉笔:"叔叔陪我玩。"光照亮她后颈的烫伤,结痂形状是朵山茶花——和苗苗三岁打翻热水壶留下的疤痕分毫不差。当我摸向她的发辫时,头顶突然传来闽南语咒骂声。
"别碰她!"
霰弹枪管顶住我太阳穴的瞬间,我嗅到缅北丛林特有的烟丝味。阿强残缺的左手攥着半截泰迪熊,右腿义肢在潮湿甲板上吱呀作响。他身后跟着穿筒裙的缅族女人,怀里抱着具裹白布的童尸。
(三)
苗苗的银锁片在柴油味中轻晃。阿强用匕首挑开童尸裹尸布,露出青紫色的小脸——正是我在潜艇里遇见的小女孩。女人突然扯开衣襟,乳房上纹着"勐腊县2004.3.17",那是缅北孤儿院大火的日期。
"你女儿六年前就病死了。"阿强掀开防水布,二十多具童尸整齐排列,"这些是刀疤刘从福利院挑的货,打上你的基因标记当替死鬼。"他踢开角落的冷冻箱,里面堆着印我照片的出生证明。
潜艇突然倾斜,苗苗的粉笔滚到我脚边。阿强拽住我衣领往声呐舱拖:"你以为小慧为什么叫你爸爸?她吃掉的498个克隆体里,混着苗苗的脑组织切片..."
防水门炸开的瞬间,我望见声呐屏上的密集光点——十二艘国籍不明的潜艇正呈包围态势。阿强把泰迪熊塞进我怀里,熊耳朵里掉出半张烧焦的合影:2004年孤儿院大火那天,十五岁的我和他蹲在焦土前,中间站着穿筒裙的缅族少女。
(四)
回忆像深水炸弹在颅腔炸开。那年我跟着缉毒警父亲去缅北救灾,在福利院废墟里扒出个胸口插钢筋的少年。父亲替他挡下坍塌的房梁前,把染血的警徽塞进我手心:"带阿强走..."
"当年你把我扔在昆明火车站。"阿强扯开眼罩,露出烧融的眼眶,"我爬回缅北当猪仔贩子,就为找到这个。"他举起破旧的警用保温杯,内胆刻着父亲最后的血书:保护线人娜朵。
穿筒裙的女人突然跪下,掌心托着枚生锈的哨子——正是我送给苗苗的六岁生日礼物。潜艇舱壁传来抓挠声,那个"苗苗"正在用指甲刻山茶花,哼着我教她的云南童谣:"月亮出来亮汪汪..."
(五)
阿强撞开逃生舱门的刹那,我看清他脊背上的弹孔。2004年父亲用身体挡住的那颗子弹,此刻正嵌在我掌心的警徽里。娜朵抱着童尸跃入深海,红裙像血花绽放在探照灯光里。
"去南山村找瞎子婆婆。"阿强把染血的合影塞进我口袋,那是父亲与缅北线人们的最后合照,"当年火灾不是意外..."
追击者的鱼雷击中推进器的瞬间,我听见苗苗的银铃笑声。救生筏上,泰迪熊眼珠里掉出半枚带编号的钥匙,贴着勐腊县殡仪馆的标签。月光照亮海平线上的山脉轮廓,正是当年福利院后那片被称作"恶魔之眼"的喀斯特峰林。
浪涛声中,那张烧焦的合影在海水浸泡下渐渐显影。十五岁的我背后,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在给儿童注射药剂——他无名指上的骷髅戒指,与林警官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