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硝烟升空,宝剑落地

栎阳外城西角,云香雅苑。

环境清幽、优美。

是大离有史以来第一个具有现代形制、规模的小区。

雅苑里四层的楼房和传统意义上的独院并存。

住在这里的人都是皇室宗亲,贵不可言。

此时在甲字三号院,清新雅致的正堂里,南扬位列正位,怀里躺着因向侄儿南行师献策得来的怜儿,下方是他一个月前收的三个门客。

这三人都是来自不同地方的游侠,一个力能扛鼎,搏杀犀牛;一个号称智囊;一个琅邪剑圣,可谓都是身怀绝技。

南扬喝着怜儿喂到嘴边的酒,望着吃相甚是粗鄙的三人,眼里闪过一丝嫌弃,旋即又有些得意。

嫌弃这三个来自乡野的粗鄙村夫不懂餐礼,也就是要用到他们,不然就这几个村夫也配进他的家门,与他同室而食?

得意自己有远见,提前收下这三个粗鄙村夫为自己的门客,不然现在上哪找人去杀任巧?

杀任巧,说实话是一个极其愚蠢的决定。

陛下和任氏的关系再怎么微妙,再怎么面和心不和,也不能动任巧和任氏的任何一个人。

动了任巧或任氏的任何一个人,必然会遭到陛下和任氏的双重报复。

南扬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为何还要谏言南行师杀任巧,甚至在南行师改变主意后,仍要出动门客,杀任巧?

这自然是为了扳倒南行师,取而代之。

南扬打算在第五纠、邓言和车荣准备行动时,进宫向陛下检举,说南行师强行往他的府里塞了三个门客,命令这三个门客杀害任巧。

为确保万无一失,南扬十天前特意带着三人见了南行师,对外对内都言,三人是南行师的门客,只是暂住他家。

南扬相信陛下知晓后,必会除掉南行师,命他为宗正。

南扬一直都认为宗正之位当属于他,是南韵有眼无珠,不然他何至于陷害自己的侄儿。

除了有眼无珠,南韵对宗亲的苛刻,也让南扬对南韵甚是不满。

要知道,大离虽在一统天下前,就颁布了《宗亲条律》,条律中明文规定,皇室保障宗亲的衣食住行。宗亲欲入朝为官,需向宗正申请,由宗正上报给皇帝或向皇帝推荐,皇帝考核通过,方才任职。

但《宗亲条律》归《宗亲条律》,太上皇在内的历代皇帝,都是在条律的框架下,让宗亲们享有三公之礼。

太上皇每年还会从国库里拿出五亿多的钱粮,给宗正府,供宗亲取用。

而南韵御极以来,不仅先将他们从内城的三公九卿专属的住宅区强迁至外城的犄角旮旯,还废除他们本应享受三公待遇,降为符合自身爵位的礼制,最后更是消减一半的恩养费用。

要知道南扬在朝中一无官职,二无爵位,这般一来,衣食住行都得依黔首之制——

出行的四驾马车变成牛车、驴车;衣裳的款式变成黔首的布衣短衫了,不得上色,不得使用纹图;宴席上不得奏雅乐,不得使用编钟等乐器,只能演奏醉香坊等下贱之地的音乐;不能纳妾等等。

虽说在实际生活中,宗正府放任他穿以前的衣裳;给他安排的房子是清雅别致的三进院;府中有违制的婢女、家仆八人,但他的车驾从四驾马车变牛车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他每月的月钱也从宣和一朝的八十万钱,降至每月十万钱。还有,今日宴请第五纠、邓言、车荣三人的宴席,规格仅属于寻常大户之列,寒酸的丢人。

也就是这三个粗鄙的村夫没见过世面,才会以为今日的的宴席是三公九卿的大宴。

南扬是谁?

太祖、文皇帝之嫡系血脉,正儿八经的天生贵胄,岂可生活类比贱民?

所以他要成为宗正,唯有成为宗正,他才能过上他应过的生活。

我的好侄儿,要怪你就怪皇帝,是她有眼无珠,刻薄寡恩,不然叔父何止如此。

抽出胡乱揉捏怜儿的老手,南扬接过怜儿递来的酒杯,高声道:“诸君,值此雅兴,我等玩一个小游戏,赢得头筹者,可得美人入怀,享一夜春光。”

此话一出,热闹的宴席顿时一静。

南扬怀里的怜儿垂着眼帘看不出喜怒。

大快朵颐毫无吃相的第五纠、邓言和车荣则是同时停止咀嚼,鼓着包满肉食的脸,下意识看向南扬,看向南扬怀里轻纱薄衫,玉体妖娆、诱人的怜儿。

壮硕、魁梧的邓言眼中冒出明亮的光芒,跃跃欲试;留着山羊胡,身形有些削瘦的车荣和一身灰衣,国字脸,表情看上去就很严肃的第五纠,则是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相同的意外。

他们都没有想到传闻是真的,这些世家主君竟然真的会将自己的小妾赏给门客玩乐。

南扬留意着三人的反应,眼中又闪过一丝鄙夷,真是没吃过见过的粗鄙村夫,这等小事也值得惊讶?

“诸君为何不言?不敢耶?”

邓言肉沫横飞的说道:“有何不敢,我来。”

车荣看了眼有些急不可耐的邓言,拱手说:“不知主君想要我等玩何游戏?”

南扬提出游戏,还以怜儿作为奖赏,是临时起意之举,意在收拢三人之心,让三人来日替他卖力杀任巧。至于游戏内容……南扬略微沉吟说:“投壶吧,不过此次投壶和寻常投壶不同,我们让怜儿将这酒壶放置门外。

你们谁能在纠这个位置,击中酒壶,便算谁赢。投掷的东西随你们所意,你们可各施手段、各显本领,若都投中了,便以技高者、怜儿喜爱者,胜。”

“主君不公,”邓言嗡声道。

南扬看向邓言,笑问:“言何出此言?刚才的规则有何不公?”

“人人都知纠乃剑圣,隔空击物,于他如吃饭饮水,轻而易举就可做到,主君让我们比试投壶,明显是让纠赢。”

这个就知道吃的莽汉,在这时倒是有几分脑子。

南扬确是想第五纠赢,因为第五纠武力高超,一手隔空击物,便不愧于琅邪剑圣之名。对于这样的人才,莫说是在游戏里有意偏袒,就是第五纠若真能杀了任巧,让他将自己最喜爱的妾室赏给第五纠,也无不可。

话又说回来,这莽汉着实没有脑子,他偏袒又如何,是能直接点破的?

幸得他机敏,提前打了补丁,不然这时让他如何收场?

压下心里不快,南扬哈哈大笑几声,没有立即说出他的“补丁”,看向车荣、第五纠。

“你们呢?也觉得不公?”

车荣拱手道:“主君见谅,言多愚蠢,未明主君之意。”

“看来你明白了,你与他说说。”

车荣看向邓言,解释道:“你只知道主君让我们投壶,却不听主君适才说了,两人中者,技高者、怜儿姑娘喜爱者,方才获胜。纠之剑技固高,但技唯剑焉?怜儿姑娘就喜纠耶?

我等固然剑技不如纠,其他方法未必不如。”

南扬赞道:“荣不愧为智囊,脑子转的就是比旁人快。言,你要多向荣学习,做事听话,莫只听前言不管后语。你等都是我的手足,我岂可厚此薄彼。

不过言所说的不公,倒是有点,据我所知,怜儿素来喜爱魁梧、壮硕之士。怜儿,我可有说错?”

邓言眼睛一亮,紧盯着怜儿的回答。

怜儿羞赫低头,难以回答,紧接着,又悄悄抬眸看了眼邓言,羞羞一笑,笑得邓言心神荡漾,热血沸腾。

邓言强忍着心痒,说:“谨遵主君教诲,主君,我们何时开始?”

“现在。”

南扬话音未落,怜儿拿起桌案上还剩下小半壶的酒壶,给南扬倒满酒,弱柳扶风的走下高台,走到门口,弯腰放下金灿灿的铜制酒壶。圆润如桃的翘臀随着她的弯腰在薄纱中一览无遗。

邓言的眼睛瞬间直了,下意识咽着口水。而当怜儿转身返回,媚眼如勾的瞧了邓言一眼,更是让邓言浑身燥热,不等怜儿回到南扬身边,南扬发话,便迫不及待的的说:

“主君,我先来。”

“好,你打算用何物投掷?”

“用……”

邓言左右环顾,光想着拔得头筹,还没想好用什么东西投掷。

“先生若不嫌弃,可用奴的发簪。”

怜儿迈着莲步走到邓言面前,娇小的身姿在魁梧的邓言面前,更显娇弱,让人垂怜。怜儿仪态优雅的取下发簪,乌黑的秀发丝滑洒落,带起一阵香风,旋即,欲说还休的与邓言对视,恭敬的递上发簪。

邓言这个近约两米的乡下壮汉长这么大,何曾有这么美丽的姑娘对他这般,更何况他一低头,便是那人间绝色,春光无限。邓言顿时有些头重脚轻,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激动亢奋。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过发簪的,只知道这位高不可攀的美人儿刚才好像挠了他的手心,红唇微张张的对他无声说了句等你。那一闪而逝的柔嫩、酥痒,在邓言心里留下极深的烙印。

我要赢,我一定要赢!

不能白负美人的心意!

邓言在心里呐喊,瞅准门外的金灿的酒壶,奋力一投。

中!中!中……直娘贼,竟然差一点!

邓言跺脚捶胸,垂头丧气的回到座位上,瞥了眼怜儿,发现怜儿竟鼓励的望着他,心里更加惭愧、懊恼。

我真没用!

车荣瞥了眼邓言,拿着筷子,走到指定位置,先跟南扬行了一礼,再投壶,结果也差了一点。

“可惜,”南扬说,“到纠了,纠若仍不中,就再来一局。”

邓言眼睛一亮,下意识的看了眼南扬怀里的怜儿,正好对上怜儿饱含期待、鼓励的眼神,心里更加希望第五纠千万别中,让他再来一局,他一定不会负美人心意。

邓言和怜儿的眉目传神,第五纠都看在眼里。作为相交许久的好友,第五纠有成人之美之意,但怜儿的美艳、勾人,让第五纠不由有些纠结、迟疑。

第五纠来到京都后,京都的人杰地灵,让他看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漂亮姑娘,尤其是醉香坊、扶摇楼里的姑娘,一个比一个勾人心魄,魂牵梦绕,奈何囊中羞涩,连醉香坊的门都进不去。

如今好不容易有美人唾手可得,第五纠纠结良久,还是在心里跟邓言说一声抱歉。

“主君,言适才说的不公,虽是鲁莽之言,但亦有一点道理,我与他们比试这个,确是有些胜之不武,如主君同意,我想自限,以示公正。”

“你想如何自限?”

“我就以这根铜筷为投掷之物,用其催放剑气,若不能击碎酒壶,算我输。”

“好,纠不愧为琅邪剑圣,豪气冲云,你若能以筷释放剑气,击碎酒壶,我不仅让你春风三夜,还赏万钱。”

“谢主君。”

话罢,第五纠随手一挥,放置在门口地上的酒壶瞬间崩碎,碎片裹挟酒水乱飞,有一滴还落到了邓言的脸上。

突然的冰凉,就像邓言此刻的心。

他下意识的看向怜儿,果不其然,怜儿已不再看他,一脸崇拜的看着第五纠。

第五纠神色平静,亦如刚才的随意一挥,只是做了一件普通的事情,但其眉眼里溢出来的得意、自豪,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好,”南扬击掌赞道,“纠之剑技,依我看绝不输于武安君。”

第五纠惋惜道:“可惜武安君已逝,我已无法向世人证明,我才是人间第一剑。”

“谁说只有击败武安君才能证明自己是人间第一剑?来日待我向陛下举荐,去战场上击败敌虏,何愁无法向世人证明,你要强于武安君?”

“主君所言甚是,是纠浅薄了。”

南扬看向怀里的怜儿,说:“怜儿,你还在等什么?”

怜儿羞赫一笑:“等主君的命令,奴虽折服于剑圣雄姿,但无主君的命令,奴又岂敢擅动。”

“哈哈哈,”南扬满意大笑,“去吧。”

怜儿向南扬行了一礼,莲步款款的走到第五纠面前,欠身行礼,道:“奴见过剑圣,望剑圣垂怜。”

第五纠虽有琅邪剑圣之名,但也和邓言一样,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顿时也是有些手足无措。

“好说、一定。”

一旁的邓言看到这一幕,心不由的有些疼,胸口很是沉闷,但他又能如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爱之人,被自己的好友搂在怀中,上下其手的走向深院。

更让邓言难过的是,他一回到居住的小院,就听到好友的房间里传出本该是他所致的牝声浪气。他想回房,车荣还不让,非要拉着他在院里等。

问车荣等什么。

车荣的回答让邓言心里一跳,升起强烈的不解。

“等纠结束,我们商量下如何安全的离开京都?”

“离开?为什么?离开这里,我们上哪去过这种有酒喝有肉吃的日子,我可不想再跟以前一样,为了吃的,四处劫道,走哪都怕被官府抓的日子。”

“不走,我们会死的,”车荣面露忧色。

邓言满不在乎:“你就是胆子太小,不就是杀人,我们杀的人还少了?”

“这次不一样,你知道他要我们去杀的人是谁吗?”

“知道啊,武安君的妹妹,武安君都死了,我们还怕什么?”

“武安君是死了,但任氏还在!武安君的父亲是当朝左相,任巧的父亲,是当朝商贸行的行令,位列九卿。你信不信一旦我们真的动手,到时追查下来,不仅我们要死,我们的家人也都得陪葬!”

车荣话音刚落,房中的牝声浪气也在这时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第五纠提着裤子,神清气爽的走了出来。

车荣、邓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反应——

这么快?

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啊。

“你们刚才说的我在屋里都听到了,”第五纠责怪道:“你们也太不小心,别忘了里面那位可是主君的人?”

车荣、邓言心里一沉,顿起杀意。

“你们不用担心,我已安抚好了她,我不信主君是那样的人,是荣你想多了,”第五纠说,“更何况,主君以国士待我,我等岂可辜负主君?”

“可是……”

“你不用说了,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可无信无德?我若依你之言,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邓言附和道:“不错,主君如此待我们,我们岂可弃他而去?”

“好好好,就你们有信有德,我无德。”

车荣懒得跟第五纠、邓言再说话,走向他的房间。

第五纠拉住车荣,安抚道:“荣兄莫气,我知你是为我等好,但我等若是因此弃主君而去,何以为大丈夫?”

此外,第五纠也是想看一看武安君最疼爱的妹妹,得到武安君几分真传,从而试出武安君的深浅。

“随你们。”

“好了,不说这事,春宵苦短,你我兄弟,同乐同乐。”

“不必。”

“荣兄莫要客气,”第五纠拉着车荣走向房间,并对满脸羡慕的邓言说:“邓兄,可愿一起乎?”

“好啊。”

邓言顿时眉开眼笑,激动上前。

就在三人刚进屋,床榻上的怜儿藏住心底的不愿、抵触,强撑笑容之际,宁静的深夜忽然骚乱起来。

“诏命,南扬谋反,缉拿全家,但有反抗者,即刻诛杀!”

三人脸色大变。

“我说什么来着,快跑吧。”

车荣的焦急,让愣住的邓言、第五纠顿时惊醒,哪里还顾得上床榻上不知所措的美人,夺门而出,麻溜地翻上墙头。

然,让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刚一翻上墙头,就看到墙外有一排全副武装的廷尉府府吏,手持一个棍不像棍,矛不像矛的东西,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对着他们。

车荣、邓言心里一点不慌,有第五纠在,这些官吏可拦不住他们。车荣甚至还在想,等第五纠解决掉这些官吏后,他们该怎么躲到哪去?

第五纠亦是傲立墙头,拔出南扬赠送的宝剑,蔑视的看着这群官吏。

虽不知他们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但看上去绝对比不过弓弩。

而他连弓弩都不惧,岂会惧这些奇怪之物。

且看他杀出一条血路,震一震这高傲的京都。

“放!”

伴随着一声毫无感情的冷喝,震耳欲聋的炸响,犹如惊雷,顿时响彻云香雅苑,震醒所有熟睡的宗亲。

砰砰砰!

硝烟升空。

宝剑落地。

第五纠瞪大眼睛,满脸痛苦的砸下墙头。

怎么会?

我连弩箭都挡得住,怎么会挡不住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