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大离社会的真实一角

月冬说:“四方蛮夷为奴者,有匈奴人,百越人,也有西域人、辰褚人、东鳀人等。”

“奴籍和夷奴籍有什么区别?”

“奴籍者,离人也。主人不可随意打杀、买卖、遗弃,若要更新家中奴仆,需向当地官府申请。主人无论有意、无意杀死奴仆,按离律杀人罪处置。”

月冬说:“夷奴籍者,同牲畜。离人可在市场行当里买卖,据说在售卖前,商贾需根除夷奴育器,不除者,会被罚金和根除育器。主人有意杀死夷奴,罚五十金;失手杀死夷奴,罚五金。”

听着月冬的描述,任平生心里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像是见识到了大离的另一面,超出了他在大离生活的这些日子对大离形成的认知,但任平生很清楚这就是大离真实的一面,只是他一直待在宫里没见到。

坐到圆桌旁,任平生提起茶壶,随手给月冬倒了杯茶,接着问:“奴籍、夷奴籍的来源是什么?”

月冬接过任平生手里的茶壶,给任平生倒茶:“奴籍者的来源有二,奴仆的孩子和被罚为奴隶的罪人。在一百多年前,大离一统前,还会将俘虏的同宗国仕伍,充当奴隶。”

“同宗国是指周天子分封的诸侯国?”

“然也。”

“不是同宗国的,会被定为夷奴?”

“不错,除此之外,夷奴还来自已纳入大离,犯了罪的百越人、匈奴人;商贾从蛮夷或抢或买来的;蛮夷主动来离,自请为奴的。”

“蛮夷不远万里的来大离自请为奴?”

任平生有点难以理解,这不是犯贱吗。

月冬刚要解释,南韵的声音传了过来。

“月冬之言有误,蛮夷自请为奴者虽不在少数,但这些人多通过离商来离。那些自行来离者,多为蛮夷部落的贵族。

他们的本意是与大离交流通商,但因着装野蛮,不通离语,和没有通关文书,边军依律将他们抓了,充当奴隶。不过,这类人不会编入夷奴籍,只当是猎户抓的野兽,有些商贾会借此牟利。”

“那你们怎么知道,他们是那些部落的贵族?”

“他们当中不乏机敏之辈,在劳力期间自行学会离语。”

“然后呢,朝廷会怎么做?”

“未有文书,妄入离者,皆为间人。”

“也就是说,朝廷不会放了他们。”

“为何要放?且不说我们无法他们自证的身份是真是假,便是真的,茹毛饮血之辈,何以言贵?”

任平生看了眼神色如常的月冬,继续朗声问:“这样的话,大离如何对外交流?了解外面情况?”

“蛮夷来离,在不通离语的情况下,边军会通过他们的衣着、随身携带的物品,以初步判断他们的身份。若是来离经商,他们随身必然会带价值不菲或大离未有的新奇之物。”

南韵朗声道:“然后,边军会将他们定为临时奴隶,让他们一边劳力,一边自学离语。学会离语,阐明来意,边军会将他们登记入册,发放通行文书,教导离律,让他们进城经商。”

“要是一直学不会呢?或者在学会之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了,怎么办?”

“剩下的人在规定期限内,还未学会离语,表明身份,会被定为奴隶,所带之物充入府库。”

“离商去西域、辰诸等地经商,最初没有通关文书、不通当地的语言,会有怎样的待遇?”

任平生说完,过了约莫五秒,月冬见陛下不开口,知道陛下这是让她回答公子的问题,当即说:“回公子,在烟雨阁通商西域之前,大离到西域没有商路,商贾多出海去辰诸、东鳀等岛地。

这些地方的蛮夷比之匈奴、百越更加野蛮,他们初见离商,会妄图劫掠,但离商与他们,就如猎户与野兽。离商将他们打服后,他们方会与离商以物换物。

离商初去西域时也是如此,不同的是,彼时因匈奴势大,离商不知西域情况,前往西域的商队,不是失踪,就是被匈奴人洗劫、屠戮,以致离商一度不敢前往西域。

后是公子派人化作胡人攻打或收买沿路上的匈奴部落和西域诸国,这才凿通西域商路。期间具体发生了哪些事情,奴婢不知,奴婢只听烟雨阁的行商说,自公子派人凿通西域商路后,西域那边流传了一首关于离人的歌谣。

奴婢忘记了怎么唱,只记得歌谣的内容大意是,

在遥远的东边有一个黄金国,那里的男人威武雄壮,女人漂亮美丽,身上散发着香气。他们举止优雅,言语动听,人人都是贵人,家家都有黄金。

心动吗?向往吗?

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妄图抢夺他们的黄金,抢夺他们的女人。

优雅、和善只是他们衣服,他们是世上最凶猛的大兽。惹怒了他们,他们会把你们的脑袋割下来,堆成山,会捣毁你们的房子,抢走你们的女人、孩子,抢走你们的一切。

不信,看那城门上还挂着楼兰王、蒲类王的脑袋。北边强大的匈奴惹怒了他们,也会被他们割掉脑袋。

不过我们不用害怕,只要我们拿出自己的宝物,就能从他们那里换得精美的宝物。”

真残酷……初知烟雨阁通商西域时,任平生清楚通商西域的艰辛,但认知层面更多的是停留在路途遥远,吃食艰苦等上面,对于通商背后可能付出的血腥代价,能想到但下意识的忽略了。

现在让月冬直白的陈述在眼前,任平生这才意识到大离对外通商的残酷。

不夸张的说,烟雨阁当初前往西域的行商,全部都是上马为兵,下马为商,尤其是在吃过几次大亏后,他们在西域每到一个新地方,都会先拿刀砍一遍,把人砍怕了,再做买卖。

至于为何不趁机占了西域诸国,一方面是因为烟雨阁的行商力量薄弱,没那个能力;另一方面是匈奴人在旁虎视眈眈,烟雨阁的行商在西域做生意,匈奴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想染指占据西域的城,匈奴人就会派人来打。

了解完这方面的情况,任平生询问有关户籍的事。

“匈奴、百越归于大离后,朝廷会给这两个地方的百姓什么户籍?”

“臣虏籍。”

“臣虏籍在大离是什么地位?”

“奴籍之上,寻常户籍之下,”月冬说,“朝廷征发徭役,修城、修路、水利等,会优先征这类人。有了战事,会征用他们为运送粮草的差使。”

“为什么不让他们上阵杀敌?”

“离人皆靠杀敌获得军功,改变自己的命运,臣虏人没有这个资格。”

“你把户籍的类别,大致情况跟我说一遍。”

“喏。”

大离的户籍有四种类型:宗亲籍,户籍,臣虏籍,奴籍。

宗亲籍指的是宗亲。

户籍指的是离人,分为两小类,正常户籍、贱籍。正常户籍也无需多言,三公九卿、普通百姓都属于正常户籍。贱籍则是赘婿之籍、刑徒籍和商贾籍。

臣虏籍,刚才说过是指百越、匈奴等原不属大离的人。也分为两小类,真臣虏和夏子。真臣虏是指父母都是臣虏籍的孩子。夏子则是指父亲是离人,母亲是臣虏人。至于母亲是离人,父亲是臣虏人的,与母同归真臣虏列。

奴籍包含夷奴籍。

四类户籍在大离地位差别很大,以能享受到的福利来说,役事上,宗亲可免除各类役事;户籍中的正常户籍可通过军功获爵,免除各类役事,贱籍不行;臣虏籍、奴籍更不用说,除了立下不世大功或像月冬一样走运,才能脱离奴籍。

朝廷每次征徭役,都是先征奴籍之人,再征臣虏人,然后征户籍中的贱籍人。一般征到贱籍,就差不多够了。

赋税上,宗亲不用缴纳赋税;户籍中的正常户籍可通过军功获爵,免除一些赋税;贱籍、臣虏籍则没有任何途径可以免缴赋税,其中贱籍中的商籍还要交重税。奴籍则是由其主人代交口赋等。

此外,除了宗亲能享受一切应有的福利,剩下的三类户籍中,只有正常户籍的离人,能享有朝廷福利。

例如:读书、分田地。

大离注重人才培养,每年都会定期派人到山村教书,虽说教学质量一般,基本上只教人识字和一些基本常识,但对比百越、匈奴的百姓,扁担倒了都不知道是个一字,要好太多。

像一些奴隶若是想要识字在旁偷听,学舍的人发现了大多都会装作不知道,任由他们偷学。而像世家公卿等有奴仆的家里,基本上都会让亲近的奴仆识字、读书。

不过下山村教书,只限于富庶之地,穷困之地连学舍都办不起,自然更不会派人下山村教书。

分田地是在离人成年分家后。离律规定,男子十六岁成年,成年后要在一年之内和父母分家。分家后,朝廷会按照《军功授爵律》和《名宅田律》给离人分得相应的住宅地、种植地和耕地。

若父辈没有爵位,朝廷则会授予白身的离人,一百亩耕地和约莫两千平方米的住宅地。

任平生听到这,觉得大离的福利很不错,深入了解后才知,福利不错归不错,但一百亩耕地不是现成的,需要自己去开垦,且年月不好时,百亩耕地种出来的粮食可能不到百石。

住宅地也是看起来很大,但没有爵位、白身的离人,一开始只能建“一堂两内”的房子。也就是一个间客厅,两个卧室。剩下的地方要用来养鸡鸭鹅、猪、鱼和种植桑树等可以赚钱的植物。

还有,按离律,离人分得田地后,朝廷会给离人分发耕牛、农具。不过受制于各地郡县的穷富,穷困之地,会让几户人家共用耕牛、农具。

若是不愿与人共用,可自己花钱向官府购买耕牛、农具,各郡地的官府十分欢迎离人花钱购买。另外,朝廷在各郡地都设有牛倌,负责耕牛养育,治病等工作。

享受了分户的福利,也要负上相应的义务。离人分户后,除了要缴纳赋税、服徭役,还要在一年内成亲生子。超过一年期限,朝廷会加倍征收算赋,以示惩戒。

任平生问:“男子十六岁成年,女子几岁?也是十六岁?”

“十五岁。”

“你今年多少岁?十六?”

“回公子,奴婢今年十七岁,按律已逾期两年,当缴纳双倍算赋,不过因奴婢居于少府,可免去处罚。”

“巧儿呢?”

“小姐虽是绣衣令,但明面上无爵无官,逾期三年,按律当缴纳四倍算赋。”

“算赋一年多少钱?”

“七岁到十四岁,每人每年缴纳二十钱口赋。十五岁至五十六岁,每年缴纳一百二十钱算赋。”

“五十六岁后不用交?”

“不仅不用交,离律规定,家有六十岁以上老者,可免除一子徭役;家有七十岁以上老者,可免除一子赋税;家有八十岁以上老者,免除全家徭役、赋税。家中若有人苛刻老者,全家打入奴籍。”

“那挺好,”任平生说回前一个话题,“巧儿逾期三年,每年要交四百八十钱。”

“还要算上每年应交的算赋,共计六百钱。”

“六百钱对寻常百姓而言,算多吗?”

“寻常农户,一年只能赚一到两万钱,一百二十钱对于农户而言都是不小的负担。”

故而,大离百姓大多会在子女快要成年前,就开始物色对象。

至于没钱成亲……离人没有这样的担忧。

离律规定,邻里有义务资助无钱者成亲。另外,当地的官府若是富裕,也有义务资助无钱者成亲。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规定,是因为朝廷对于邻里之间,采用的是守望相助的模式。

邻里之间有义务、责任互相帮助、监督,同样要是一家犯罪,邻里也要连坐、受罚。

任平生听到这,有些感慨的说:“这算得上是,真正的生死与共啊,”任平生接着问,“你刚才说一个普通的农户,一年大概能赚一到两万钱,除去衣食住行、赋税,他们能剩多少?”

“回公子,奴婢不清楚。”

远在书案批阅奏章的南韵,接话道:“五百钱到一千五钱之间。”

“跨度挺大的,”任平生问,“栎阳城的消费水平对于他们来说,应该算是很高吧?具体高多少知道吗?就以房子为例,他们存多少年能买得起栎阳城的房子?”

月冬说:“奴婢不清楚栎阳城的房屋价钱。”

任平生等了几秒,见南韵这次没有搭腔,朗声问:“韵儿,你知道吗?”

“知道何事?”

任平生重问了一遍。

南韵不假思索的说道:“栎阳里的房屋价钱跨度过大,外城的房屋有的仅需几千钱,有的价值几万、几十万。内城的房屋最便宜的十万左右,最贵的要几千万。

这些还仅是可以买到的房屋价钱,栎阳里还有许多有钱也买不到的房屋,例如三公九卿的居住的府邸。”

任平生咂舌:“啧,这价格跟那边没区别啊。”

想想也是,大离在经济上虽然不如现代,但栎阳好歹是大离的京都,是天下最繁华的城池,内城的房屋价值千万,很合理。据说在唐宋时期,京都的房屋也都是价值几百上千万。

白居易这样的人物,在长安因为买不起房,写诗感慨:

游宦京都二十春,贫中无处可安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