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笑而不语
晚上九点十五分左右,任平生在炸响的雷声中,关好窗户,随南韵回到大离,就听见任巧有些激动的叫喊声。
“左边、左边,你听我的左边……怎么样,就说了左边吧。”
任平生大步走过去,看着几乎趴在月冬肩上指挥的任巧、玩掌上游戏机的月冬,按着任巧脑袋,一边问她们玩什么,一边看向掌机屏幕。
月冬在玩俄罗斯方块。
“回来了。”
任巧随口说了一句,抬头看到任平生脖子上的“草莓”。
“你脖子怎么了?怎么有好多红斑?”
刚站起来准备行礼的月冬闻言,下意识的看任平生脖子,果如小姐说的,公子脖子上有许多红斑,仔细一瞧,像是淤血所致。
与任平生一同走过来,正从鱼龙吊坠里往外拿水果、床垫的南韵,听到任巧的询问,清冷娇媚的表情瞬间有点不自然,脸蛋、耳朵都隐隐有些发热。旋即,南韵下意识的强撑平静,继续往外拿水果、床垫。
任平生未有南韵的“不自然”,淡定的张口就来:“蚊子咬的,没事。”
任巧盯着任平生脖子上的草莓,说:“看着不像是蚊虫咬的,还是让太医看看吧。”
“我自己抓成这样的,你不用担心,我在那边涂了花露水,”任平生转移话题,“你要的水果,床垫,我都给你买回来了。有两个床垫,是我和月冬,你晚上回去后,让人帮我们俩铺上。
水果也有一份是月冬的,一份是宫里的,月冬你先带人挑出来。这些水果都要放在冰库里冷藏,不过别冷藏太久,太久影响口感。”
月冬行礼道:“喏。”
任巧还在瞅着任平生的脖子,越看越觉得不像是蚊虫咬的,任平生抓的,看上去有点像是淤血,但又不像是受伤所致。要是受伤,阿嫂不会这么淡定、平静。
真是蚊虫咬的?
“月冬,等会别忘了让人用驱虫粉。”
任平生在月冬应下前说:“不用,我昨晚在那边睡,在那边被咬的。”
“那边没有驱虫粉?”
“有类似的,但我没用,”任平生再次转移话题,“不说这些了,月冬让人洗些草莓,我和你们玩几局,谁输了就三大杯水。”
任巧说:“喝水多没意思,喝酒吧。”
“我暂时不能喝酒。”
南韵接话道:“游戏待会再玩,趁巧儿在这,我与你说两件事。”
“什么事?”
“月冬,将东鳀郡的奏报和联名奏章拿过来。”
话罢,南韵看了眼任巧。任巧会意,说出东鳀郡的情况。
“我在东鳀郡安排了六个绣衣,三个用于监察废太子一家,三个负责汇报岛内情况,他们与其他地方的绣衣一样,互不知晓对方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不存在串通的可能,但我昨日收到他们例行的汇报,里面都说废太子失踪了。”
任平生接过月冬递来的绣衣奏报,翻看副本问:“你认为有什么问题?”
“我怀疑他们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因长时间孤于海外,起了异心。”
“理由。”
“他们的奏报没有问题,每份都是出于他们的视角所写,履行了他们的职责,有问题的是他们汇报的时间。”
任巧给出她的理由:“废太子在东鳀郡处于软禁的状态。府内的三个绣衣,他们一个是庖厨,一个是负责买菜的奴仆,一个是账房先生。
废太子失踪后,按正常流程应是先汇报给东鳀郡的郡守,郡守封锁消息,暗中搜查废太子下落,然后上报给陛下。负责汇报岛内情况的三个绣衣,他们一个是高山县的小吏,一个是月牙县的县尉,一个是寻常百姓。
除了小吏、县尉,作为百姓的绣衣按理不应知道废太子失踪一事,除非废太子失踪在东鳀郡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这样一来,定期给东鳀郡送粮食、水果的人也应知道此事,早向我、向陛下汇报。
任巧接着说:“从东鳀郡到栎阳,传递公文奏报正常需要三个月的时间。绣衣传递奏报的时间虽然要比官方途径快点,但也需要两个半月的时间。
奏报上说,废太子是于三月前失踪,以这个时间来看,陛下理应已收到东鳀郡有关废太子失踪的奏报,而陛下目前收到的东鳀郡奏报里没有提及此事。
还有上个月,我收到来自东鳀郡内容为三个月前的奏报,上面仅说废太子的儿子病重,请求郡守送其儿子去闽中郡医治,未提及废太子失踪一事。
不排除废太子在他们发出奏报后失踪,但以此事的干系,便是不按绣衣条令,他们都应及时汇报,更何况绣衣条令里明文规定,有重大事件时必须第一时间汇报。
另外,我对比过他们在两份奏报里的时间,可以确定废太子失踪于他们书写上封奏报之前。”
任平生没说话,默默看着奏报,内容与任巧说的一致,六个绣衣确是以自己的视角汇报相关情况,汇报的内容大相径庭,只有废太子失踪和寻常一两件小事相同。
放下奏报,任平生瞧了眼喝茶的南韵,问:“韵儿,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南韵放下茶杯,说:“此事疑点太多,暂不好下结论,平生有何看法?”
“我的看法和你一致,我们先不急着下结论,先讨论讨论他们的目的,将每种可能都说出来,”任平生看向任巧,“像巧儿说的他们有异心,假设他们是有异心,是什么导致他们起了异心暂且不说。
他们在有异心的情况下,为何要告诉我们,废太子失踪了?还是以这么容易让人起疑心的方式?
如果我是他们,完全可以隐瞒不报,或说废太子情况一切如常。”
南韵赞同道:“不错,这也是让我疑惑的地方。还有一点,巧儿刚才没说,东鳀郡的郡守不仅未提及废太子失踪一事,也未曾提及废太子的儿子病重一事。截至目前,他给我有关废太子的奏报,都是废太子的日常琐事。”
任巧沉吟道:“阿兄说的有道理,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有意提醒我们?”
“如果是提醒,那对应的情况就是他们暴露且被人控制了,如此引出的问题是,谁发现、控制了他们?郡守?废太子?还是某个神秘未知的人物?”
“废太子应该不可能吧,我接触过他,他这个人天真又愚蠢,当年边郡白灾,太上皇派他去赈灾,他到了那边不是嫌冷,就是嫌住的地方太差,面对灾民,不关心他们有没有饭吃,反而说何不食肉糜,这么愚蠢的人能发现我的绣衣?”
“人遇到挫折都是会成长的,有的人一夜之间开窍,父母都会感到陌生,”任平生说,“我个人认为他的可能性很大,理由是他有充足的动机,”任平生接着问,“那边的郡守是谁?哪里人?什么家世?”
南韵说:“东鳀郡的官吏皆出自平生当时派过去的私兵,郡守名为丁守,今年二十六岁,曾任平生私兵的二五百主,善水战,是大离少有的少战之才。
他的籍贯是苍梧郡砾砂县二田村,父母皆是二田村一寻常农户。
在他五岁那年,家乡遭大水,父母为存活,不得不将他的长姐卖入勾栏。他当时便立誓日后要赎回阿姐,遂在十岁那年,凭借善水之能,进入烟雨阁,成为商船上的伙计。
后表现出色,成为平生的私兵,属船兵,一直在暗中训练,摸清百越水系,为日后剿灭百越收集情报。
在百越之战中,他的表现并不出色,未曾获得大功,故而未能与其他船兵一样,得以晋升。不过也不排除是,平生有意压他,意在让他护送废太子入东鳀岛。
总而言之,他在入主东鳀岛之中大放异彩,立下大功,得以受封为东鳀郡郡守。”
任平生问:“他父母现居何处?”
“苍梧县,此县乃苍梧郡的大县,他的父母已是当地的大户,家中有二子、三女,最年长的已有十三岁,家中田地有百亩,家仆二十有余,其父去年还纳了一房妾室。”
“他阿姐赎回来了吗?”
“没有。”
“他个人情况如何?”
“早已成家,他在担任东鳀郡的郡守后,便将妻、子接了过去。”
“他一家在那边的生活情况如何?”
任巧接话道:“衣食都有烟雨阁保障,不说有多好,至少能保证吃到应季的水果。”
“东鳀郡的粮食占比,烟雨阁占比多少?”
“账面上七成,实则全部。东鳀岛穷困,东鳀夷人以野果、野兽和鱼类为食,无种植能力。丁守等人留岛后,虽有移居离人开垦,但暂无法自足,生活所需皆由朝廷供应。”
“武器装备呢?”
“同样皆由朝廷供应,东鳀郡不具备生产武器装备的能力。”
“东鳀郡上有多少兵?”
“合计八千,其中精兵两千,余下的都是恶少年、死囚、罪官等,不过由于平生的命令,这些人上岛后,经过训练,战力已成,他们以极小的代价,扫平了岛上的夷人部落。”
“现在岛上有多少人?”
“除去甲士、官吏,岛上离人共有两万余人。”
“他们治下没有夷人部落?算上夷人部落,一共有多少人?”
“东鳀奴不纳入统计,”南韵清楚任平生询问的用意,“如若岛上食物、水短缺,无人会在意东鳀奴的死活。”
“在粮食、武器都需要朝廷供应的情况下,丁守若是生出异心,只有两种可能,一,朝廷供应不够及时,令他认为自己受到亏待,或从中受到委屈;二,有不可抗拒的理由。”
任巧说:“第一条理由不成立,烟雨阁送粮食、水果的货船上有绣衣,他们每次送货时都会上报送货情况,在他们的汇报中凡是送上岛的粮食、水果都是十分新鲜的,纵使因为路途有所损坏,但这个情况丁守自当清楚。
他当初完成护送废太子上岛的命令后,可以回来,是他自己要留在岛上。”
“人的想法会因所处的环境而改变,当时情况不可作为如今的判断依据,”任平生说,“另外,我现在这样说只是分析可能出现的情况,真要调查何须这样麻烦,直接找理由把丁守叫回来,然后派兵接管东鳀就行了。”
南韵赞同道:“我与平生的想法一致。”
任巧说:“那你分析这一通干嘛?”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再者,我刚才分析的情况,有些是不需要经过审查丁守那些人,我们事先就可以调查清楚的,”任平生说,“我认为将各种情况都考虑到,调查清楚,到时候审查丁守,才能事半功倍。”
再就是锻炼下自己分析政事的能力。南韵特意当着巧儿面说,然后任由他主导,应也有这个目的。
任平生接着说:“你抽时间也好好想想,如何才能避免边远地区的绣衣,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如果我没记错,这是第二回了。虽说西域那边是事出有因,但出现这个情况,必然是有原因的,我们得想办法解决。”
“知道啦。”
“我建议你从他们的需求入手,他们待在那么遥远的地方,会遭遇哪些情况?怎样做才能让他们有动力坚持下去,别光想着给钱,钱不是万能的,尤其是对于明天就可能死掉的人来说,我们要从他们的心理着手,满足他们的精神需求。”
“嗯。”
任平生的建议,其实早在建立绣衣之初,便与任巧提过,任巧当时乃至现在采用的都是对绣衣进行政思教育,结果自然是有效果,但效果不大,真正起到效果的还得是丰厚的俸禄、奖赏。
可也如任平生说的那般,远在匈奴、西域的绣衣……西域的还好,可以定期随商队回来,匈奴的就有点麻烦了,光靠钱财远远不够。
任巧目前采取的办法是利用家庭拴住他们,让他们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多想想自己的妻儿。
任平生看向南韵,问:“另一件事是什么?”
南韵拿起奏报下的奏章,递给任平生,说:“朝中有一部分大臣联名上奏,奏请左相担任征讨西域的大军主帅。”
“用这事来挑拨离间,扎刺倒是个好的切入点,”任平生问,“领头的是谁?”
“名义上是太中大夫俞智,真正的领头人,不出意外当是右相。”
“你不是早就定了主将?”
“暂未公布。”
“因为什么没有公布?”
南韵微笑不语。
任平生明白了,南韵是在等这份奏章。
打开奏章,任平生大致扫了眼,看到分别来自任毅、姚云山的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