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落幕与新风雨的前夕（上）

绿台警察医院。

降谷零结束通话，沉默地回到诸伏景光床边。

另外两人都看出他脸色不对，江藤大藏也终于察觉到自己在这个房间里的多余，起身告辞：“我先走了，诸伏前辈，请你晚上好好休息。”

诸伏景光看了看对面的时钟，都快11点了，嘱咐道：“路上小心。”

江藤大藏很快离开病房，

降谷零直到病房门再次合上，才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他眉头皱着，手机也被紧紧捏在手中，熟悉他的人一看就知道他此刻心思烦乱。

诸伏景光看幼驯染这副表情，也有了不妙的感觉：“zero，你收到了什么消息？”

降谷零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诸伏景光一问，猛地回过神，对上了好友满是担忧的蓝眼睛。

“和组织有关？”

诸伏景光想到刚才在酒店里发生的一切，立刻有了怀疑方向。

“……”降谷零看着他，缓慢点了点头：“的确和组织有关……不过事关重大，管理官认为还需要确认，暂时不能通知其他人。”

两人是无话不说的好友，可这不代表降谷零会把警察厅的情报随便透露给他，尤其是真实性还未确定的消息。

诸伏景光也没有强求，他向后靠在垫高的枕头上，扭头朝窗的方向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哥哥那里怎么样……”

他语气还算平静，但眉宇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忧心。

“……”

降谷零也沉默了。

……

三年前，诸伏景光卧底身份暴露。

他靠公安及时接应捡回一条命，在养好伤后，他拒绝公安的保护计划（把他送去北海道避风头），继续留在东京，以公安警察的身份调查组织。

但他愿意自己冒险，却不能不顾自己哥哥的安危。

幸好诸伏高明一直待在长野，长野县地势较高，地形以高原与盆地为主，没有东京大阪那么繁华，组织在那里的活动本就不多。

所以公安没让他隐姓埋名藏去别的地方，而是随便找了理由，把他调去偏僻的地方警署。直到几个月前，诸伏高明才返回长野县警察本部。

诸伏景光本就对哥哥被牵连感到愧疚，得知他回去还挺高兴，但没想到他刚回去没多久，就出了今天这样的麻烦。

诸伏高明今晚不止进入宴会厅，在案件发生后，为维持秩序，他甚至以警察的身份上台安抚过现场众人。

当时库拉索就在现场。

降谷零撤离前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和她搭档，他清楚她有极好的记忆力和观察力。

得知她可能注意到诸伏高明，降谷零当场就意识到不好，一边连忙联络管理官告知此事，一边让人加大力度去搜索海域。

“放心，管理官已经派人去保护诸伏警官了，务必把他安然无恙地送回长野县。”

降谷零站起身，拍拍诸伏景光的肩膀，将公安的处理方式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黑田管理官不久后正好会调去长野，成为你哥哥的上级，日常行动里能看顾他，不让他单独出勤，其他时候也会尽量让他待在长野，不随意去外地。”

“听说诸伏警官在长野关系最好的两个同事，是本部数一数二的优秀警察，他和他们在一起行动，如果周围出现可疑人员，他们都会注意到。”

对这个安排，诸伏景光愣了一下：“黑田管理官要调去长野？”

“嗯。”谈起自己的上司，降谷零没什么顾虑，“长野那边有个偏僻的村子出现大量人员失踪，他想亲自去看看。”

黑田管理官十七年前被卷入组织的暗杀行动，重伤昏迷多年，醒来后专门负责调查组织。他去长野，一定是因为失踪事件可能和组织有关。

诸伏景光沉默了几秒，然后低声道：“我知道了。”

降谷零看出他是对这样的保护不太放心。

说句实话，他自己听到管理官的安排时，也觉得其中有很多漏洞。

不过同时他也清楚，这已经是公安对一个没有重要身份的普通警察，能做到的最好的保护了。

成为卧底，需要极大的奉献与牺牲。

但很多人会忽视一点——卧底的家人，其实也是被牺牲的一部分。

卧底不会把工作告诉家人，他们得长期和自己的一个亲人失联，造成情感上的缺失；而万一哪天卧底身份暴露，他们又容易成为最先遭到报复的存在。

想到这里，降谷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他、诸伏景光以及两个新派出的公安卧底，目前身边的亲友都没

事……虽然不久前其中有人受伤，但后续调查证明那只是意外，和组织无关。

可是最早以前、第一个被派去组织的卧底小麦威士忌（威特），却遭遇了灭顶之灾。

那位前辈也是毕业没多久就去组织当卧底，之后被调去美国，和日本这边的联络变得断断续续，直到十七年前的某天，彻底失联。

威特的父母原来只有他一个孩子，直到他大学期间才又生了一个，还是个男孩。

在威特失联后，公安开始密切监视那家人——他们怀疑威特叛变了，可能会回来联络家人。

结果就在监视的第四年，那家的小儿子、威特的亲弟弟，失踪了。

不止如此，一位警视厅公安管理官、挑中威特去卧底的上司，他的家同样遭遇劫难。

他的妻子在家里被杀，他唯一的儿子疑似亲眼目睹母亲遇难的全过程，受到太大刺激，失去部分记忆，至今都没有恢复。

两件事发生在同一天，公安怀疑和威特有关，一边加急调查，一边把他弟弟失踪的消息登报，安排在头版。希望威特能尽早和公安联络。

然而他们没等到任何消息。

直到几天后，某个公安偶尔浏览美国的新闻，意外看到一个身份不明的亚裔男性下巴碎裂、尸体在野外遭到野狼啃噬的新闻。

那条新闻里特地提到，男人的身体上有一条蛇形纹身。

公安非常关注这个新闻，因为威特被调去美国时，他曾提过那位上司的喜好——那位高层喜欢让自己的手下在身上纹蛇，作为他的特殊印记。

他们想办法和美国那边联络，费了一番功夫，拿到尸体的照片，终于确定那名死去的亚裔男性就是威特。

公安就这样失去了第一个派去组织的卧底。

——与此同时，那个卧底前辈失踪的亲人，至今生死不明。

……

降谷零满怀心思地离开病房。

公安有权限，进行检查可以插队，能第一时间拿到报告，刚才他算了算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决定主动过去拿。

他不担心组织会杀过来，这里安保措施远比普通医院严格。他们敢来，他就有把握让他们有来无回。

降谷零按了按因工作繁忙与过度思考而作痛的脑袋，拿到报告，和医生约好明天的检查时间，尽快原路返回。

结果他走到半路，旁边某扇门忽然开了。

“那我先回去了，石神前辈。”

江藤大藏站在门口对里面的人道别，顺手带上门。

就在转身回头的那一刻，他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降谷零的脸，吓得身体一抖。

“降、降谷前辈？！”

“……”

降谷零对他这样一惊一乍的样子多少有点嫌弃，不过考虑到这是诸伏景光的后辈，又是新人，他还是放缓了语气：“你怎么还没回去？”

“我担心石神前辈。”

江藤大藏不好意思地说：“他伤得最重，而且他没联络家人来陪床，我很担心他，想今晚陪他一夜，不过……呃，他不需要。”

降谷零看了看他的脸色，猜到原话恐怕没那么委婉。

于是他好心地没追问，只是嘱咐道：“既然他不需要，你就赶紧回去。你今晚也和那些家伙交手过，回去后好好休息。”

江藤大藏老实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忽然注意到降谷零手里拿着份报告，他停下脚步，迟疑着开口：“前辈，诸伏前辈的身体还好吗？”

降谷零想了想刚才医生的话，没完全隐瞒这个关心发小的年轻人：“不确定，还得做其他检查。”

青柳彬光提到诸伏景光耳后有针扎的红点，在进医院后，诸伏景光第一时间做了血检和其他若干检查。

现在报告出来了，他的一切指标都很正常。

诸伏景光安慰他或许只是麻醉，但降谷零不放心，他派风见将另一管血送去警察厅的搜查研究所，进行日本境内能做到的最详细最全面的检验。

“所以降谷前辈你今晚打算留下来陪他？”江藤大藏惊讶，“我听说你在神奈川县还有很多工作来着……”

降谷零眉头皱起，打断他道：“你听谁说的？”

江藤大藏听出他语气里的质疑，又对上他带有不满与怀疑的眼睛，表情一下子僵住：“我听我爸说的，他说警察厅在查国内的美术商，从大阪一路查到神奈川，已经查了好久了，一直没什么进展……”

“……”

的确从大阪一路查到神奈川的降谷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无视警视厅上层的某些违规行为：“这和你没关系，赶紧回去吧。”

“好的。”

江藤大藏忙不迭点头。

然而就在他转身想要离开时，降谷零突然又叫住他。

“——对了，江藤，有件事我忘了问你，之前在酒店里，那个fBi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降谷零记得在酒店里，青柳彬光带着两个警视厅公安下来时，这个后辈的脸色难看至极，那时他就留意到了，只是后续事情太多，他一时没去关心。

听到这个问题，江藤大藏背对他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抖。

降谷零瞬间警觉，他只是想起来后随口一问，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反应。

他盯着缓缓转过身的后辈，尤其紧盯对方的表情：“青柳到底说了什么？”

江藤大藏回头和降谷零对视，脸上没有什么愤怒或不甘，他尴尬地笑了笑，像是不得不提起糗事般地迅速移开视线：

“没什么，就是那时……呃，扫射离我很近，就在我头顶上方，我是第一次近距离听到那么密集的枪声，有点被吓到了，他可能觉得我这样不适合当公安。”

降谷零：“……”

他额角迅速蹦出一道青筋，他想起酒店天台的惨状，以及那个fBi下来时若无其事地说“放心，这次是我叫他们来的，不需要你们出费用”……怒火蹭蹭地往上窜。

本来青柳彬光救下诸伏景光，还控制了几名组织成员，于公于私，降谷零都该感谢他。

可偏偏这个fBi外交人员兼美国军方高层关系户不止救人，他还从基地叫来武装直升机，在大庭广众下对一栋建筑进行扫射。

这么大的动静，再加上前不久的使馆爆炸案与退役美军连续杀人案热度还没完全过去，不用脑子都能猜到明天媒体会怎么报道。

考虑到他身份特殊，公安们在酒店里忍了，降谷零当时也没发作，结果现在又听到这个，金发公安心中的不满顿时有了发泄口：

“他真当这里是美国，随便拉个人都习惯天天有枪战？！那种暴力的混蛋，你根本不用理他。”

看着降谷零极其不爽的表情，江藤大藏干笑几声：“我知道，前辈。”

说罢他就收敛起笑，转身匆匆离开。

降谷零看着他离开，不满的表情渐渐消失，再次叹了口气。

刚才在诸伏景光的病房里，因为提到诸伏高明，他顺带想起了另一个卧底暴露后身边人遭遇的不幸。

过去那个亲眼目睹母亲被杀害的高官之子，就是江藤大藏。

可能是因为这样的遭遇，江藤管理官对他有些溺爱，听hiro说过，他少年时期似乎还荒唐过一段时间。

至于到底有多荒唐，这个诸伏景光不清楚，降谷零也没在意。毕竟是高层子女，公安偶尔会滥用职权，也不至于滥用到随便调查自家高官。

不过说到威特当年的联系……

降谷零没急着离开，他转过身，看向紧闭着的病房。

一个警方卧底在机构内联系较多的只有两人，一个是选中他、给他这个潜入任务的上司，另一个是他日常的联络人。

威特和威特的上司都出事了，石神前辈作为他当年的联络人，目前家里还平平安安的，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

与此同时，另一个地方。

老管家矜矜业业地敲了敲门，在得到允许后，进入办公室。

他看到自己刚结束临时会议的主人仍坐在办公椅里，没有工作，只是向后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一副正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先生？”他小心地喊了一声。

戈德瓦塞尔闻声抬头：“东西送过去了？”

老管家点头：“是的，已经送去给贝尔摩德小姐了，您还有什么要我给她的吗？”

“不用，她已经帮了我不少忙，今晚让她好好休息。”

想到贝尔摩德今天的带路行为，老管家明白她的出卖是自家主人成功的关键，而且这个休息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休息，不是什么永远休息、卸磨杀驴——除非必要，戈德瓦塞尔很少去做这么丢脸的事。

他对成功上位的主人微微颔首：“那么我回去了，先生。”

老管家静悄悄地退出房间。

戈德瓦塞尔坐直身体，他看到满桌的文件，又扫了一眼手机上不断跳出的新消息，无奈叹了口气。

他随手把眼前的三份文件丢到一边，继续埋头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