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定南北朝碧海思云

第266章 调卫铉入京

卫铉离开不久,元雍让亲信拎上木匣跟着自己单独一个人来到书房。元雍令对方打开木匣,查验里面没有危险之物后,使其离开书案。自己则是从中取出由他人誊写的刘克供词翻看一遍,不仅眉头皱成一团,眼中也闪过熊熊怒火:刘克供词提了很多与元伏陀有关的事儿,一些言之凿凿的内容堪称是大逆不道,连他私底下都不敢说,可那逆子居然对外人讲。

另外还有几十封他人誊写的书信佐证了刘克供词。

元雍都不用猜,就知道是逆子所写内容。他愤怒将书信扔在书案上,立刻回头吩咐一名亲信:“让四郎立刻前来见我。”

四郎名叫元诞,字文发,他年少聪惠、颇有风仪,如今受封为新阳县伯、官拜通直郎;年后就会升为中书侍郎,诚可谓是一步登天。

元诞今日休沐在家,正与诸位管事筹划新年事宜。不知父亲找他有何事?他被亲信引入书房,一眼看到书案之后的父亲正自一脸怒容,心中隐隐有点不安。

他小心翼翼的上前行礼:“孩儿见过阿耶。”

元雍见自己非常看好的儿子到来,努力克制心中怒火,先是说道:“每年元日朝会至上元,访客都是络绎不绝、人潮涌动,今年务必办得风风光光的,绝不能让外人觉得我们请不了客。你今日与诸管事商议此事,但不知他们准备得如何了?”

“禀阿耶,管事们已经准备妥当;只是邀请正月初三家宴的名单还需阿耶过目。”元诞说完,将一叠厚厚的名单放到元雍面前书案。

“此事不急,”元雍指了指案上供词、“信笺”,对元诞说道:“你且看看这些、看看七郎在建州惹下多大的祸事。”

“喏。”元诞见父亲的怒火不是朝着自己,心头一宽,拿起供词、“信笺”迅速观看。当他读了十几封信,不禁脸色骇然的看向自己的父亲,语无伦次的颤声道:“阿耶,这、这、这究竟是何人送来?”

“这些物品是上党都督卫铉送来的,可见刘克已经落入他的手中。”元雍知道自家四郎为何失态得面如土色,因为元伏陀的书信上就差直白的说“我家阿耶密谋造反”了。

坦率说,元雍年轻时其实也有过类似的想法,可是大魏王朝“宣光政变”过了以后,元乂和刘腾互为表里、共树党羽、专权擅政、卖官鬻爵,使得大魏王朝元气大伤,最终激起六镇叛乱。

时至今日,皇家还剩多少尊严?诸州刺史、诸郡太守还有几人对朝廷恭恭敬敬?

这种大势之下,当皇帝的元诩又哪里比他现在舒坦痛快?

再者,元雍毕竟是献文帝拓跋弘的儿子、孝文帝元宏的弟弟,他比谁都清楚大魏经不过皇族折腾、比谁都不希望大魏不能内乱。在从目前来看,整个皇族也只有胡太后能够主持大局,换作任何一人,都会令大魏乱象加剧。

正是因为元雍有此认知,所以他才抛下持续很多看看左右逢源之道,改为坚定支持胡太后。然而元伏陀那逆子不知所谓,居然胡说八道。

元诞听说这些危险物件竟然由一个毫无瓜葛外人送来,吓得额头都浸出了冷汗,开口说道:“阿耶,这不是七弟的笔迹,明显是抄录而来。我们不知道卫铉除了供词和信笺的‘原件’以外,还有七弟多少罪证、多少更忤逆的信笺。但是仅凭这些,卫铉就能令我家陷入万劫不复之绝境。”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了。”元雍沉默片刻,最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太后几经磨难以后,变得极为多疑、极为猜忌;如果卫铉将自己所掌控的东西如数交到太后手上,太后一定惶恐不安,竭尽全力对付我们高阳王一脉。”

元雍有十个成年儿子,其中又以元诞聪明多智。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向父亲开口道:“阿耶,卫铉显然不会这么做,否则也不会亲自送上门来,而是直接交给太后。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说明他不想与阿耶为敌,其真实意图是想从阿耶这儿得到些什么。依孩儿之见,当务之急是稳住他;他要什么,都可以坐下来谈。”

元雍也是这么想的,他欣慰的看了儿子一眼,缓缓地说道:“卫铉在尔朱府落脚。未免夜长梦多,你明日备上一份重礼,代我与他详谈,看他究竟想要什么。”

“孩儿遵命。”元诞应了一声。

“咣当”正当他想要告辞之时,谋士皇甫璋风风火火的闯入书房,一进门就红着双眼、如同一头发“qing”公牛来到元雍跟前,,喘着粗气道:“大王,徐月华和修容、艳姿艳倾后宅,宠冠诸姬,您怎么送给卫铉了?他凭什么呀……”

皇甫璋一直暗自喜欢徐月华,希望元雍有朝一日能够赐给自己,却不料元雍当着他的面将徐月华送给了卫铉。他回去越想越气,于是气冲冲的过来,希望元雍收回成命。

皇甫璋是安定郡人,前燕太尉皇甫真六代孙,本身并没有什么才华,但因其弟皇甫玚是元雍女婿,所以元雍赏他口饭吃,让他帮助自己做些见不光的事儿。此刻元雍心情正自不好,见皇甫璋没有规矩的闯了进来,又用质问般的口吻与自己说话,火气一下子就涌上心头,拍案而起道:“你是在质问我吗?还是说,你才是我的主公?”

皇甫璋恢复了些许理智,连忙深施一礼:“卑职不敢,只是……”

“你擅自闯入书房,还质问我,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元雍不想听对方的解释,此刻的话语中满是上位者威严,理直气壮的大声叫道:“来人啊,将皇甫璋杖责五十、打入牢房。等候我的发落。”

皇甫璋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看着的元雍,讷讷的说道:“大王,卑职这些年任劳任怨,为您做了无数肮脏事,您怎么如此对待卑职?”

“主人要打杀自家狗,难道还要关照狗的情绪不成?”说完这句霸道的话,接着又说道:“我就是这般对待你了;你又能如何?难道你想反我不成?”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皇甫璋吓得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了。且由于两人的地位天差地别,使他连一丝报复之念都生不出来,任由冲进来的侍卫像条死狗那般拖走。

元诞看了一出闹剧,赶紧提出告退:“阿耶,孩儿且先告退了。”

元雍怒怼和惩罚皇甫璋一番,心头大畅,向儿子叮嘱道:“四郎,卫铉与一般武夫不同,连我都看不穿他的秉性。你今天晚上好生准备一番,切勿上他的恶当。”

“孩儿谨记在心。”元诞知道卫铉的事迹,本就重视着。如今一听父亲给予卫铉如此评价,心下更是暗自警惕起来。

元雍点了点头:“去吧。”

“喏。孩子告辞。”元诞转身离开。

元雍不敢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卫铉身上,也要做好应对“对簿公堂”的准备。他目送儿子离开后,又从书案上拾起“信笺”,一一的仔细阅读,并以此推演辩驳话术,寻求对应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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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福殿里,胡太后批到一份奏疏,脸上忽地露出欣悦笑容,一旁女侍中常山公主看到太后神色,笑着问道:“太后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竟是这么愉悦?”

胡太后将手中奏疏递给她,笑着说道:“常山不见过这份奏疏么?”

常山公主接过来一看,却是河东郡公、上党行台都督、上党太守卫铉的奏疏。她匆匆浏览一下,抬头道:“太后,这份奏疏于半个时辰前由鸿胪寺转交上来,我也看了一遍。然而河东公曾经在太原和乐平二郡捣毁了七百余座淫寺、淫庵,如今只不过是准备向上党三郡下手罢了。比起他此前的作为,算不了什么。何至于叫太胡这般高兴?”

胡太后摇了摇头,莞尔一笑道:“卫铉在太原和乐平的作为,诚然令当地百姓心服口服、佛门无言以对,可他没有一丝章法,完全就是误打误撞、借尔朱荣之势。故而在我眼中,他算不上干臣。此番准备朝上党的淫寺、淫庵下手,却有着周详规划,甚至连后患和化解手段都考虑得一清二楚,故而这才是朝廷干臣该有的眼界。我朝有此年轻干臣,自然喜之不胜。”

淫寺、淫庵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这里指的是不在官方登记、得不到官府认可的寺庙、庵堂。而胡太后小时候和姑姑生活在庵学之中,所以她比较推崇佛门。不过延昌四年(515年)六月,冀州佛门法庆自称“大乘”,聚众五万谋反,被朝廷平定以后;大乘教余贼再度聚集,攻打瀛州。

当“大乘之乱”被彻底平定,胡太后诏令各个州镇城隍对佛教僧人斋会聚集严加看守,及时拘捕散播反动言论的佛教徒,从而有效地规避了佛教徒武装叛乱现象发生。

后来她鉴于佛僧数量泛滥,又在熙平二年(518年)春天颁布《禁私度僧令》,将度僧度尼之权从寺院收归国有,规定大州每年只能度三百人、中州度两百、下州一百。地方官员不得滥竽充数,若选取品行不端的人剃度为僧,则以违旨罪论处,刺史首要坐牢,太守、县令、纲僚节级连坐。如果一个县私度之僧达到十五人、郡达三十人、州达三十人,其长官全部免官、僚吏节级连坐。而且她认为私度僧尼皆是三长因为觉得不会牵连到自己,故而冷眼旁观,所以《禁私度僧令》下达后,若本地有一人私度,三长也都以违旨罪论处,邻长为首,里长、党长各相降一等。

若是寺庙庵堂擅自私度一人为僧为尼,判寺主、庵主流放五百里,私度二人就流放千里,被私度的僧尼也都发配为下等仆役。

卫铉对佛门的所做所为,与《禁私度僧令》高度相似,也被胡太后认为是响应自己的政策。

重要是“大乘之乱”的发生,使胡太后明白无论道、佛,只要任何一个宗教大肆发展,必然会酿成大患。汉末的太平道也好、不久前的大乘教也罢,不都祸及天下了么?以她政治眼光来看,卫铉的作为有着远大的政治意义,而正本清源、定立法度也是朝廷干臣应有的格局和本事。

“原来如此。”常山公主闻言恍然。

胡太后沉思片刻,悠然道:“朝廷正在用人之际,卫铉在上党任职,似乎有点大材小用了。”

胡太后聪明过人、文武双全、多才多艺。决断国事的能力并不比冯太后差,世称其能“亲览万机,手笔断决”。而且她的箭术也十分了得,不仅能够在飞驰的马背上“弦矢所发,必中正鹄”,还在西林园命侍臣射箭时,亲自射针孔中之;登鸡头山时,又随手发射象牙簪,一箭命中目标,发射就中靶,以示文武百官。在对南梁的寿阴一战中,胡太后调兵遣将、亲自指挥部署,最终令魏朝大获全胜。

这些作为都使得她在文官武将中颇具威望。

不过胡太后能够磕磕碰碰走到今时今日,固然是她文武双全、军政兼具、足智多谋,但是毕竟深居内宫;在攫取权力的过程当中,需要在宫外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为她所用,而这股分为文武二途的力量,正是她自己一手组建而成。

相比之下,她在洛阳之外的势力实在太弱,她想把卫铉调来京城当京官,以便就近收服,之后再行外放。只是这份心思还定不下来,毕竟她还要卫铉制衡尔朱荣;若他离开了上党,已经“扫得”干净的上党定然落入尔朱荣之手。

常山公主听得心头一动:那个卫铉甚得太后心意,只怕太后打算将要重用卫铉了,只是不知为何还在犹豫不决。

胡太后忽然想到一事,问道:“他是地方官,当是向尚书省速递奏疏才是,因何由鸿胪寺转呈?”

“据鸿胪寺少卿说,卫铉带队入朝朝贡,刚至京城不久,其朝贺队住于鸿胪寺驿馆。”常山公主答道。

“哦?他居然到了京城?”胡太后娥眉微微一扬,道:“传令下去,明天早朝结束后,我在成武殿会见卫铉。”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