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大妇之风
天空又飘起鹅毛雪花，寒风裹挟着鹅雪花，直往人的脖子里钻。
宽阔笔直洛阳大街上，一队骑士护送两辆马车往寿宜里行驶。
他们身披大氅，配备横刀、弓箭，面容略显严肃，却无丝毫紧张之色。
这支骑士是一部“神武军”将士；将士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作战经验十分丰富、心里素质极高，当然不会把“陌生”二字放在心上，也不会在陌生的地方感到紧张。
卫铉没有乘坐马车，因为车上的礼物被他拖回来了；旁边那辆双辕双马、四面施以帷幔的宽大軿车，则是坐着徐月华和修容、艳姿及其家当。
高阳王并没有为难三人，不仅给每个人五斤黄金，还允许带走心爱的东西。
徐月华和修容、艳姿没有带几身衣服，甚至连沉重不值钱的钱都不要；她们主要是带上值钱的金银珠宝、金银首饰、平时使用的乐器。
尤其是乐器，几乎没有一件凡品；若是她们有天贫困潦倒，只需从某件乐器抠出一颗珍珠去换粮食，就能养活自己好久了。
由此也能看出元雍的富可敌国，并非只是说说而已，否则他岂容三女将这些贵重乐器带走？
三女都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丽人，徐月华气质出尘清冷、修容雍容华贵、艳姿灵动活跃，叫人实在难分高下。若是论姿色，徐月华稍逊一些，不过她的胆量比另外两位强，同时也比两人细致、细心。她一直小心翼翼的观察卫铉，此时见卫铉忽然看来，嫣然微笑：“郎主有何吩咐？”
“没有！”卫铉摇摇头，说道：“你们三人比我见过的一些大家闺秀更像大家闺秀。身份上虽然只是高阳王府奴婢，但是你们每天都过着奢华、安定日子。而洛阳以外的很多地方兵荒马乱、战乱频繁，并不适合你们生存；也只有繁荣昌盛的洛阳、也只有安定富足的高阳王府最合适你们。”
“郎主，奴婢不想回主人一念天堂、一念即地狱的王府了；况且奴婢们已然不是王府的人，若是厚颜上门，恐怕连角门石阶都踏不上一步。至于繁荣昌盛的洛阳，未必适合奴婢等人。奴婢们已然无亲无故、无处可去，请郎主千万不要丢弃奴婢。”自从美丽姿色现于往来宾客之日起，徐月华早就习惯各色男人或审视、或贪婪、或意图占有的目光，以至她以为天下男人都是差不多。然而新主竟有不要她们的意思；这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心中大为惊恐。
她们三人长得如花似玉，又怀重金、重宝；一旦失去新主庇护，她们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沦为某个男人的胯下玩物。而这新主，她连名字都不知道，可是直觉告诉她：这一个是正气凌然的大好男儿，与其他男人不一样。
听到徐月华这番话，修容、艳姿皆是心头剧震，花容失色，惶恐的央求：“恳请郎主不要丢弃我们。”
卫铉没有想到她们反应这么大，见到三女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安慰道：“我一时心有所感，觉得你们可能过不了朴素日子。并没有不要你们的意思。”
徐月华、修容、艳姿从没想到世上的主人会耐心向奴婢解释，此时听着新主“琐碎”的解释，鼻端泛起阵阵酸意、心底却涌起一股暖流。
“多谢郎主。”徐月华压下心中复杂情绪，玉容现着一抹浅浅笑意：“奴婢只知郎主爵位是河东公，尚未知晓郎主高姓大名。此行又是前往尔朱府，莫非郎是尔朱高门子弟？”
卫铉才记得自己没有说过姓名，于是道：“我叫卫铉，乃是河东郡公、上党行台都督。我在洛阳没有府邸，只好随尔朱娘子去尔朱府落脚。”
徐月华和修容、艳姿眼前一亮，几是大喜过望的说道：“您就是上行都督呀？”
卫铉诧异道：“你们知道我？”
“知道。”三女猛然点头，艳姿更是激动道：“奴婢平时也能走出府门，人人都知道郎主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无一败绩，乃是当世最年轻的战神。只是未曾想到郎主竟是这般、这般英俊。”
卫铉呵呵一笑：“马马虎虎，勉强过得去！”
一旁的修容敛下激动，轻声问道：“郎主，尔朱娘子是您夫人么？”
“尔朱娘子是我未婚妻，名叫尔朱英娥。”卫铉见三女露出紧张之色，笑着说道：“英娥温柔善良，你们不用担心。”
卫天和卫地陪同卫铉进入高阳王府，对送礼不成、反而捞到三个大美人的主公由衷佩服；出府以后，两人一直默默护卫在侧，小心的观看四周。此刻忽然闻听此言，竟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卫铉；心中有点怀疑自家郎主对“温柔”二字有所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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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有尔朱府管事指引，又有车马代步，很快就来到位于寿宜里的尔朱府。
卫铉刚至府前广场下马，尔朱谋成和韦孝宽、李穆竟从雨檐下迎了出来，韦孝宽在这儿正常，李穆不是和王佑去鸿胪寺投贴了么？怎么会出现在尔朱府？
来不及细想，三人已至近前，他连忙疾步上前，向尔朱谋成抱拳一礼，歉然道：“有劳叔父冒着暴风雪等候，实在惭愧。”
“我们刚才在门房烤火，听闻阵阵马嘶，这才出来相迎。”尔朱谋成扶起卫铉，目光顺势朝前一看，疑惑的问道：“你不是送礼么？怎么忽然多了一辆车？”
卫铉见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玩笑道：“高阳王见我寒酸，非但不收礼，反而送我三个婢女。”
尔朱谋成不以为意，以一派理所当然的口吻道：“高阳王富甲天下、倜傥不羁；只要遇到顺眼的人，他非要赠人美婢、送人钱财。若是有人不收，他反而不高兴。看来你是入了他的法眼了。”
卫铉没想到元雍这般“豪迈”，又见尔朱谋成信以为真，如实道：“玩笑之言，其实此事另有缘由。”
尔朱谋成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英娥说你有时很跳脱，果真如是。有什么话，入府再说。”
几人走上台阶，卫铉进入雨檐下的平台时，向李穆问道：“显庆怎么来了？”
“禀主公，我和王长史安顿不久，一名中官就来到鸿胪寺驿馆传话：太后令主公明日早朝后，前往成武殿觐见。”李穆说明清楚，又道：“中官还说明日辰时七刻亲自接主公入宫，王长史唯恐主公不知此事，特令我来传达此讯。”
卫铉估算了一下时间，明天早起一点前去鸿胪寺等候也是不晚，点头道：“我明白了。你还要回去复命么？”
“卑职明日和主公一起回去。”李穆停顿了一下，又道：“卑职已请卫泽将军回去复命了，此外还有尔朱府的人陪同，卫将军不会迷路的。”
“阿郎！”说话之间，换回女装的尔朱英娥和小酒窝竟然从影门内壁转了出来。尔朱英娥忽然看到卫铉后面不远处还跟着三个风华绝代、紧张兮兮的美人儿，脚步不禁顿了一顿，然后走到卫铉面前问道：“阿郎，她们是……？”
三女这时鹌鹑一般缩在一起，闻言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颤颤微微的上前行礼道：“奴婢徐月华\/修容、艳姿见过主母。”
“主母”是她们悄悄商量出来的称呼，她们觉得卫铉和尔朱英娥尚未成亲，尔朱娘子却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跟着卫铉前来京城，可见她是不舍与卫铉分开，如果见面时称呼“主母”，那绝对不会错。
“免礼、免礼，你们这是……”尔朱英娥面上现出几分疑惑之色。
“她们是高阳王送给我的婢女。”身边的卫铉神情淡然的解释道：“我若不要，高阳王就会杀死她们。”
尔朱英娥只听过有人强取豪夺、强买强卖，今天竟然有人强行“送礼”，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不过她也不能让不明底细的人负责卫铉的起居生活，只有确定三女无害以后，再行安排。于是向她们说道：“既是高阳王所赐，你们就留下来吧。不过阿郎公事繁忙，你们且先跟在我身边学学卫家规矩。”
“奴婢全凭主母安排。”徐月华、修容、艳姿松了一口气。
尔朱英娥又道：“阿郎要去拜见长辈，我来安顿你们吧！”
徐月华赶紧行礼道：“主母只需让人带路即可，奴婢不敢劳烦主母。”
尔朱英娥深深地看了徐月华一眼，她明白三女对自己动了心思，诚然是没有什么恶意，可此风不能长，便不容置疑的说道：“让你们如何就如何，无须多言。”
“奴婢遵命。”徐月华只好答应下来。
韦孝宽、李穆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甚是满意：一家主母就应该这般恩威并重；若尔朱英娥不识大体、不顾大局，或者是只会怀柔、只会讲仁义，那么对卫铉、对上党行台都不是好事儿。
“娘子，我与叔父去拜见叔祖，她们就交给你了。”卫铉知道越出色越知名的歌女舞姬心智越成熟，如果当真以为徐月华、修容、艳姿人畜无害，那就大错特错了，他看到尔朱英娥处理得当，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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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朱谋成惊奇的看着尔朱英娥，她端庄沉稳、指挥若定，还真有几分当家主妇气派，这还是尔朱家那个刁蛮俏皮的小丫头么？莫非在别后日子里，经历了什么大变故？
此刻见他们安排完毕，尔朱谋成也不多说什么，径自将卫铉带到一间偏堂门口，朝里面说道：“阿耶，卫将军到了。”
“我正想此事，进来吧。”里面传出一个苍劲有力的威严声音。
“这是家父会见自己人的地方，客人都不会在此接待，随我进来吧。”尔朱谋成冲卫铉示意下，然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走进屋内，卫铉随目打量一眼，发现这间屋子装饰风格清新淡雅，雪白的墙壁挂着几幅山水画，正面摆着一张书案，书案后面是一排放满书籍四层书架；书案前方数十步的三个蒲团摆成一个“冂”字形，“冂”形中间放着一张茶几，几上还有琳琅满目的茶具。靠近主位的右侧还有一个红泥火炉，炉上有只瓷壶。
主位坐着一名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华服中年人。中年人正是尔朱新安，一见两人入内，他缓缓起身相迎。
卫铉疾步上前，一礼及地：“河东卫铉拜见叔祖。”
“不必多礼。”尔朱新安打量了卫铉一番，欣然道：“果真一表人材，难怪天宝将他的宝贝女儿许配给你。坐吧。”
“谢坐。”卫铉等父子二人先后入座，这才坐到客席之上。
尔朱新安看得暗自点头，等到卫铉颈项笔直、腰杆挺拔的跪坐于地，他微笑道：“英娥已将你的事迹都说了，完全当得起文武双全、有勇有谋。可比我这不成器的儿子有出息多了。”
尔朱谋成一听这话，脸色立马苦了起来，却又不敢出声反驳。
卫铉只是欠了欠身，并未开口答话，尔朱新安可以贬低自己的儿子，但是卫铉不能附和。
尔朱新安从火炉上取下瓷壶，给卫铉斟了一盏茶，然后把瓷壶放到一个垫子之上，而后道：“你去高阳王府，可曾见到高阳王？”
“见着了。”卫铉不待对方询问，便将之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饵已下，就等鱼儿上钩了。”尔朱新安沉吟片刻，问道：“但不知你想从他手中得到什么？”
“大都督此前都督并州、肆州、恒州、朔州诸事，汾州战役结束后，变成了都督并、肆、恒、汾五州诸军事，这项册封让大都督失去政务之权。我打算让元雍出把力，使大都督变成\/都五州诸事。此为其一。其二便是让他说服太后将建州重新改为建兴郡，亦或是撤掉建州州府，令四郡自立，然后划入上党行台治下。”
尔朱荣若是知晓卫铉这么想，非要气炸不可，他虽然做梦都想“变成\/都五州诸事”，但是他并不希望卫铉掺合此事、不希望卫铉因为自己而被朝廷提防。卫铉也明白尔朱荣心意，不过此刻必然把态度摆出来，免得眼前父子二人误以为他自私自利。
尔朱新安笑着摇头：“你有心了，不过天宝自有计较，他的事情连我都不能插手，你千万不要坏了他的计划。”
“第二项倒是不错，我觉得撤掉建州州府、令四郡划入上党比较好。前者不太合适，朝廷也不会允许。因为建州离洛阳太近，太后也不可能交给你一个外人全权治理；若四郡并立，四郡太守又是朝廷的人，并入上党自无不可。到时候，你完全能够将四郡太守变成自己人。”
“我还以为朝廷将建兴郡升建州，只是单纯为了方便册封有功文武。若非叔祖点醒，我真想不到还有地理这一层。”卫铉抱拳道：“多谢叔祖点醒。”
“我也是在洛阳久了，才知道这些。”尔朱新安摆了摆手，又道：“我听说你的部下因太后召见前来找你了？”
“正是。”卫铉答道：“那负责通知的中官说明日辰时七刻到鸿胪寺驿馆接我入宫。”
“那我就不留你了，你立刻老老实实去鸿胪寺驿馆等候。”尔朱新安看了错愕的卫铉一眼，指点道：“你还是太过年轻了，没有意识到什么叫杀人不用刀、杀人于无形。朝堂要员想对付一个人时，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而太后、皇帝就是他们手中最有力、最犀利的武器。”
“你是天宝的女婿，想通过你来对付他的人大有所在，那个中官说不定就是政敌故意误导；而实际上，太后卯时就要接见你。若你不在鸿胪寺，他会如何回禀太后？久候不至的太后又怎么想？”
卫铉心头凛然，也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看了派系之争的残酷和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