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太后图卫铉
王佑见卫铉迟迟不语,以为他为长乐冯氏的政治诉求而发愁,出声劝道:“主公,长乐冯氏固然有所求,然而我等此刻需要仰仗冯氏之处极多。若主公担忧,今后只管取其利、弃其弊。”
“长史所言极是,冯氏的确可以为上党诸郡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现在谈几年后的忧患,那就杞人忧天了。”卫铉固然对名门世家抱有警惕,但是身为一个势力的领袖,如果他被个人情绪、喜怒好恶所左右,宁折不弯的追求念头通达、快意恩仇,结果肯定难以成就大事。
况且王佑说得也很对,自己今后“只管取其利弃其弊”就是了。他要是前怕狼老怕虎、考虑太远太多,只会让自己行事的时候束手束脚、畏手畏脚。
王佑欣然一笑,随即又提点道:“如今太后正在考验主公,定不喜主公与冯氏等势力走得太近。”
“嗯!此事急不得,回到上党再与冯峭详谈。”卫铉点了点头,又说道:“不过我更希望高阳王拿高都、泰宁二郡与我们交易,这样就不用欠冯氏人情了。”
“仅凭太后早朝封赏主公、私下会见主公两事,就足以让高阳王坐立不安了。”王佑很是笃定的说道:“他的人也许就在前往并州馆中途。”
“哈哈,但愿如此。”卫铉看了看沙漏,起身道:“我去把朝服换了,稍后一起用饭。”
王佑亦是起身道:“主公且更衣,卑职去找并州馆管事,让他们给大伙儿备上古董羹,多加几道上好配菜,以贺主公‘凯旋’归来。”
鸿胪寺驿馆提供的食物是统一配给,菜肴不能说很差,但也好不了多少,而入住其中的封疆大吏都不差钱,若是吃不来驿馆食物,可以掏钱请驿馆给自己开小灶。
鸿胪寺应大家之所需,索性在里面做起了生意。尤其这个时节入朝地方官员多、所带的随从也多,故而准备了各种山珍海味、各种“菜系”。
听到王佑这么一说,卫铉终于想到明天就是孝昌二年除夕了,连忙道:“驿馆厨房在未来的几天之内定然忙得不可开交,长史按人数把上好的酒菜订到大年初五,并且约好送餐时间。另外给每个人发两匹锦缎。”
“卑职遵命。”王佑拱手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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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铉在后院住所洗了把脸,换上一身锦缎玄袍,系好腰带,便提起横刀沿着抄手游廊返回偏堂。
“主公。”一名队主迎面走来,低声禀报道:“高阳王四子、新阳县伯元诞携六箱重礼来访。”
“元旦?”这个名字让卫铉不禁笑出声来,不过元雍看来果真是着急了。
“对,正是元诞。”队主答道:“卫天将军正与他在偏堂叙话。”
“我这就过去。你把我房中红色木匣拿来偏堂。”卫铉交待一声,疾步向偏堂行去。
偏堂之中。
随着卫铉步入堂内,原本坐在坐榻上品茶叙话的元诞和卫天都站了起来,拱手抱拳道:“元诞见过河东公”、“见过主公”。
卫铉上前把佩刀交给卫天,目光看向仪表堂堂、文质彬彬、身形削瘦的元诞,还礼道:“卫某失礼,劳新阳伯久候了。”
“元某来得冒昧、匆促,还望河东公恕罪。”通常情况下,陌生的访客一般不会在将要吃饭的时候突然拜访,以免毫无准备主人不在家或者自己尴尬;如果要来做客吃饭、商谈事情,要么派人事先说上一声,要么正式的投帖。元诞现在也面临这种尴尬,不过他不是故意卡点来,而是按照卫铉昨天留下的地点,先去一趟尔朱府,之后听说卫铉搬来鸿胪寺入住,于是又奔这儿来。
卫铉也懂得古代的交际礼仪、禁忌,见元诞涨红着脸连连致歉,和声道:“新阳伯能够来访,是卫某之荣幸,更何况是卫某忽然搬来驿馆,要怪也怪卫某考虑不周。请坐。”
“谢坐。”元诞重新入座,心中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卫铉言谈举止间彬彬有礼、通情达理、温文尔雅,怎么就被人传成桀骜不驯、好杀成性了?如果是对方掩饰得好,但是他感受不到传说中的凶残。
卫铉拿起茶壶给元诞添了茶,又为自己斟了一盏,而后放下茶壶作了开场白:“卫某身为武人,说话的方式一向直来直去。”
“元某也喜欢直来直去。”元诞欠了欠身,道:“元某认为拐弯抹角不利于解决问题,也体现不出诚意。”
主客二人一引一接,把话题引入正题。
“卫某明白新阳伯来意。新阳伯应该明白建州发生什么。”卫铉沉吟片刻,向元诞说道:“建州乃是京城屏障,有拱卫京畿之责,想来这就是陛下令最信任的高阳王子嗣坐镇该要地之因,然而元伏陀竟有不轨之心,打着高阳王的旗号勾连地方要员。卫某要是将此事公诸于众,并且将罪证交给陛下,控诉高阳王企图谋朝篡位,暗中指使子弟蓄养死忠势力。新阳伯认为曾经被最信任之人背叛过的陛下会如何?”
元诞听到最后这一句,顿时面如土色、汗水涔涔。他明白胡太后曾经“最信任之人”是元乂。
元乂是胡太后妹丈,胡太后看重这种特殊关系,不断给他升职加爵,使其既涉政务又掌禁军,虽毫无功业,却在瞬间成为最显赫人物。可他和刘腾却在元诩默许之下,悍然发动宣光政变,他们不但软禁胡太后长达数年之久,同时也是导致大魏王朝由盛转衰的罪魁祸首。
受害的胡太后被几个最信任的人联手背叛过,心灵创伤之深重不言而喻。若她得知如今最信任的、权势最大的高阳王又在图谋不轨,且又有元伏陀的信函加以佐证;一定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然后疯狂屠杀高阳王一脉。
想到这里,元诞这才意识到事态比父亲之所说之所想还要严重无数倍。他抬起头来,颤声道:“河东公不会真的这么做吧?”
“卫某没有与高阳王为敌之心,如果卫某想用高阳王荣耀、阖府老少性命作为晋升之阶,昨天也不会登门拜访,而是带着一应物件入宫见驾。”卫铉言罢,又满脸“诚挚”的恐吓道:“今日朝会结束,陛下在成武殿接见卫某。陛下说了些令卫某感激至深之言。”
元诞更加惶恐,颤颤微微的问道:“不知是……?”
卫铉避而不答,意味深长道:“新阳伯,难道你不觉得高阳王之地位与元乂很像吗?”
实际上,卫铉什么都没有说,元雍也不敢拿这种事去问胡太后,便是他问了,然后一起入宫对质,卫铉也能把所谓的“感激至深之言”引往他处。但是现在前后一结合,而元诞又把这些话带回高阳王府,面临艰难困境的元雍一定往不好的一面想。
元诞后背都湿透了,他忽然起身向卫铉跪倒,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万分感激道:“蒙河东公之恩,高阳王一脉得以逃脱大难,无论河东公有何要求,元某都能代家主应允。”
元诞知道卫铉可以利用胡太后这把无坚不摧的利刃弄死高阳王一脉,然而他却没有这么做,可见卫铉必有所求,甚至所求乃大。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卫铉没有一点条件,他和父亲反而不会安心了。
卫铉等的就是这句话,上前将行大礼的元诞扶起,然后说道:“建州出了这些事,富庶的长平和安平又划入上党行台,州府似乎没有必要存在了。至于积贫积弱、‘人人嫌弃’的高都郡与泰宁郡,上党行台愿意‘遥遥’治理。”
元诞一下子愣在当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卫铉。
卫铉还以为自己的条件开得太高,目光看了他一眼,问道:“如何?”
元诞回过神来,他原以为卫铉狮子大开口,狠狠地宰上一刀,没想到要求就这么小小一点。其胃口也未免太小了吧?
他拱了拱手,一本正经的说道:“此事虽然难办,不过家父定然全力促成。”
“相信此事难不住高阳王。”卫铉欣然一笑,令那亲兵队主入内,接过木匣交给元诞:“高阳王要的特产全部都在里面。”
“多谢河东公。”元诞接过木匣,他也不知卫铉是否有所保留,但是此刻只能选择相信。他为了防止卫铉等到不耐烦,将或许保留的东西交给胡太后,于是告辞离开,准备回家告诉父亲,让父亲促成此事。
“主公,您提出条件时,我看新阳伯愣了好久,他会不会出尔反尔啊?”送走元诞后,默默旁观卫天忍不住问道。
卫铉笑着说道:“你可知道他为何发愣?”
卫天思索良久,又看了看面带笑容的卫铉一眼,感觉自己好像全都想错了,于是疑惑道:“难道不是主公的条件太高?”
“对于位高权重的高阳王来说,我开出的条件不但不高,反而低得不值一得。这也是元诞难以置信、愣在当场的根本原因。”卫铉笑了笑,继续说道:“我不是不想往高里要,而是我们没有要挟高阳王的能力和资格;若是太过贪心,那就过犹不及了。”
卫天听罢,面有讪讪之色,结结巴巴的说道:“我以为的天大条件在高阳王那等人物眼中,竟然只是不值一提,着实是难以想象。”
“等你独当一面,眼界开阔,就会发现自己以前有多么天真。”卫铉长叹一声,又补充道:“以我们目前的体量和根基,也只能要这二郡了;若是要得太多,不仅彻底得罪高阳王、惹来文武百官戒备,还会成为我们的沉重负担。”
卫天听出语气中的不甘之意,他只恨自己能力有限,无法为主公分忧。
“不说这个啦。”卫铉目光看向卫天,说道:“饭后,我们前去尔朱府汇合尔朱娘子,一道逛逛京城、了解了解京城风物。”
“喏。”卫天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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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成武殿,胡太后与诸多要员商议完河北的军政要事,最后决定以相州刺史李神大都督、总揽河北部诸军事,并且由尚书左丞元孚率领四万精锐北上助战。
胡太后议定军事、安排好出征人选,令一干重臣散去。之后再回过头来思考卫铉这个人。
她在卫铉和元季聪离开成武殿,忽然灵光一闪,心生联姻之意。她虽然早已不相信联姻之说,但是如果用联姻的方式把卫铉绑上皇族的战车,一定可以加速卫铉与尔朱荣的裂痕,就算卫铉对尔朱荣忠诚,尔朱荣也不会信。
只是让谁去联姻呢?
“启禀陛下,永泰公主从嵩山回宫了。”便在此时,元明玉来报。
胡太后端起茶盏浅浅的饮了一口,慵懒的问道:“永泰人在何处?因何不来见朕?”
元明玉忐忑的看了胡太后一眼,小声道:“公主去了宣光殿。”
“啪”的一声响,胡太后愤怒的将茶盏推在地上,人也霍然起身,怒气不息的说道:“好哇,一个个都很好。”
永泰即是永泰公主,名叫元娥皇。元娥皇是宣武帝元恪和李嫔生下的女儿,比至尊元诩小一岁。胡太后取代高英以后,并没有为难一起受苦受难的姐妹,李嫔因二胎难产而死,于是没有女儿的胡太后把年幼无依的元娥皇当亲女儿养。
可这丫头天真无邪、乐善好施、年少无知,居然真的信了佛门那一套。而且无论兄长元诩说什么,她都觉得很对,然后以五花八门、稀奇古怪的东西说胡太后不对。
面对这个愚蠢组合,胡太后深感无奈,她无法弄走元诩,可她能够弄走比元诩更傻的元娥皇,她觉得只要将这对傻乎乎的兄妹拆散,没有志同道合“战友”的元诩就会正常一些。然则不等她弄走元娥皇,她自己跑去嵩山出家了。
如今一回来,竟然想都不想就去宣光殿看元诩。这让胡太后异常恼火。
此之二人若是凑到一处,真不知他们又将闹出什么事儿来。
可是不待她发脾气,又有女官来报:“启禀陛下,高阳王在宫外求见。”
“宣。”胡太后忍着气,淡淡的说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