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伴君如伴虎
鸿胪寺主管外事接待活动、朝会仪节之事。寺官署位于皇城南门以内的御道东侧;用来安置外宾、入朝地方官的驿馆(客馆)设在皇城东南角的治粟里,其面积足足占了一个里。
鸿胪寺驿馆主馆气势恢宏、奢华壮丽,一根根粗大的木柱支撑起宽阔高大的穹顶,而刷成朱红色柱子雕刻瑞兽,精美非常。不过除了朝廷在这里同时宴请宾客以外,一般都不会开放。
主馆背后有很多单独存在的清优雅静、景致秀丽的“四合院”。卫铉带队进入大门,一路来到“河东区”北部,越过门匾写着朔州馆、恒州馆、肆州馆、汾州馆的四座院子,最终驶向写有并州馆的院子。
“河东区”北部的五座驿馆,代表了五个处于尔朱荣掌控的州,每座驿馆分别接待名字与其对应的地方官。然而尔朱荣和并州刺史元天穆、肆州刺史薛庆之、恒州尔朱天光、汾州刺史叱列延庆,朔州刺史贺拔允等人都没有派使节入京朝贺;故而在北五馆之中,只有卫铉这一支使团入驻并州馆。
其他四馆,则是空空如也。
王佑和韦孝宽、李穆、卫地等人事先接到亲卫送来消息,已经雨屋檐下、红柱旁等候多时。
尔朱英娥竟然也在,并且还带来了小酒窝、徐月华、修容、艳姿,不过尔朱府所在的宜寿里就在治粟里东南方,往来倒也方便,而且尔朱英娥是用家眷的身份进来,所以驿馆官员没有阻拦。
一群人见到卫铉回来,如同看到凯旋归来的大将军一般,纷纷疾步走下石阶,疾步来迎。
卫铉翻身下马,也快步向他们走了过去,笑着说道:“天降大雪,就没有必要出来了。看你们这个庞大阵容,我都误以为自己又打赢一场大胜仗了。”
王佑走到卫铉身前行了一礼,压低声音道:“主公首次入宫见驾,简直就是在打一场艰巨无比的大战;我等着实放心不下,尔朱娘子更是坐立不安。不过看着似是来自皇宫的马车,想必主公这回又打了一场漂亮的大胜仗。”
“一言难尽,稍后详说。”卫铉与王佑说了一句,又吩咐亲兵将三辆栈车上箱子搬入馆内,自己则是一手拎起一口红漆小箱走到元季聪车后。
他伸手拉开车厢后门,将红漆小箱塞了进去,向坐在里面的元季聪说道:“县主是宫中侍诏,不能在外逗留,我就不请你入内宽坐了。”
元季聪睁大了水润双眸,脸上尽是难以置信之色,宫奴们不明白里面装的是什么,她却知道箱子足足有二十斤黄金呢。虽然卫铉在路上说过要送自己一箱,以作谢礼,可她并不相信。
没想到,卫铉竟然真的送了。
这可是二十斤黄金啊!
元季聪愣了老大一会儿工夫,才结结巴巴的说道:“河东公,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你……”
“比起你帮我的忙,这点特产不算什么。”卫铉对胡太后怀有极深的警惕,精神一直保持集中。当他们两人谈到关键处,卫铉发现松懈的元季聪身子忽然僵直、双手忽然攥得死紧,甚至还能敏锐察觉到平静脸色下所蕴含的恐惧和紧张,他的心头迅即涌出一种不祥预感,然后才自揭其丑,最终使胡太后严肃、冷峻的脸露出笑容。
回来路上,卫铉也在脑海里反复“放映”会面的场景,最终猜到胡太后当时对自己动了杀机。若不是元季聪无意间的“提醒”,自己未必能够逃过那场杀劫。
“河东公,我究竟帮了你什么?”元季聪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你不用问、也不用知晓。就当天降横财好了。”卫铉说完,又叮嘱道:“你拿回去藏好,至少这几天不能让你的同僚知道。”
“我好怕。”元季聪一下子紧张起来。
卫铉见她害怕极了,也不想害她,笑着问道:“那你要不要?”
元季聪紧张又不舍看了看箱子,目光闪烁的说道:“我穷得要死,当然想要了!只是宫里什么都藏不了,而且不时进行大搜查,我不敢拿的。”
卫铉闻言笑出声来,亏他还以为这个温婉动人、气质优雅的女子不差钱、不爱钱。于是对她说道:“那我帮你保管好了。”
“好吧!”元季聪紧张的神情顿时松弛下来,忽而又说道:“河东会,你能不能帮我买个宅子啊?”
卫铉好奇道:“你要宅子做什么?”
元季聪沉默了一会儿,难过的说道:“我阿娘以前只是王府里的舞姬,我一个女孩无法给她荣耀、无法改变她的处境。我怕阿兄将我阿娘送人,一直想赎她出来,然后买个宅子给阿娘住,可我没有几个钱。”
听到此番话,卫铉满是不可思议的说道:“我知道贵族之间喜欢互赠奴婢,万万没有想到连生下县主的女子也能送。”
元季聪却没有感到丝毫惊讶,反而理所当然的说道:“这种事在京城很正常啊。”
卫铉无言以对,原来土里土气的土鳖竟然是自己,只得向她说道:“那我在附近帮你买个小一点的宅子,方便你们母女见面。你看如何?”
元季聪也是这般考虑的,连忙点头道:“我要走了,一切拜托河东公了。”
“小事而已。”卫铉拿回箱子,说道:“你有空就来找我,我要是不在驿馆,就在尔朱府。”
“好的。”元季聪也不多说什么,带着宫奴径自离开。
尔朱英娥见卫铉拎着箱子回来,问道:“阿郎不是送人了么?人家不要啊?”
“她想要,又不敢要;委托我帮她买个宅子。”卫铉边走边说。
尔朱英娥说道:“京城的房子老贵了,这里面的东西买得了?”
卫铉说道:“二十斤黄金,你说买得了不?”
“这么多?”尔朱英娥惊讶了。
“嗯。”卫铉一边带着大家走向并州馆的偏堂,一边问道:“对了,你怎么知道京城的房子老贵?”
“我也打算买个宅子,于是问了谋成叔父。”尔朱英娥看了卫铉一眼,向他解释道:“我们日后如果有机会入京,总不能次次都借宿吧?虽然说叔祖叔父不介意,我也无所谓,但是阿郎一定要款待访客、与人商议大事。若是将宴客、会谈的地方放在尔朱府或者是客栈,总是不太方便的。”
卫铉听得心头一动,他为了避免太过被动,一直想把情报点打入京城;虽然他也能享用尔朱家提供的情报,然而毕竟别人转过来的,在时间上慢了许多。而且自己要是每次入京都住进尔朱府,既不能安胡太后之心、不利于他和尔朱荣的谋划,也不方便与人商议大事。
要是在京城买个宅子、表明自己要来京城安家的态度,多少能够让胡太后放心一点。而自己不在京城之时,宅子也能当情报点来用。
来到偏堂门口,尔朱英娥帮卫铉解下大氅,一边抖去上面雪花,一边催问道:“阿郎觉得我的想法如何?”
卫铉笑道:“娘子想得周全,自无不允之理。趁着我们还在京城,那就委托尔朱府管事找个名声好信誉高的牙侩,然后让他们在附近物色一座。顺便帮颍阳县主也物色一座小宅。”
牙侩就是古代的中介,汉代称之“驵会”。汉至南北朝,经营中介的组织或个体,不但要获得官府批准方可经营,还要向官府交纳税课,由此得“牙侩”之名。而官府有时候也会把缴自罪犯的房子、名人字画、奇珍异宝交给他们寻找买家。
“车上那人竟然是个县主?”尔朱英娥随口一问,就不放在心上了;她得到卫铉同意,喜滋滋的说道:“无须那么麻烦,尔朱家在京城除了贩卖牛马,还有租赁车马的车行以及牙行,其他的,我就不太清楚。”
“我草,你们家做的生意蛮多的啊!”卫铉一直以为尔朱家只买牛马,然后再经经营酒楼青楼之类的的,想不到他们家还开车行、牙侩。
“阿郎,买宅一事就交给我来办,我现在回去问问,一定要买个好宅子。”尔朱英娥说完,就打算回府操办。
“宅子不用太大,该给的钱也必须给,不能占自己人的便宜。”卫铉考虑到京城鱼龙混杂,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又道:“若是出去,多带一些侍卫,毕竟这里不是并州。”
“知道了。”尔朱英娥将大氅交给卫铉,风风火火的带着四个丫头走了。
卫铉摇头失笑,他走进偏堂挂好大氅,然后坐到火盆一旁烤火。等到王佑和韦孝宽、李穆坐将下来,便将此行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三人本来因为获得封赏而欣赏,但是当他们听到胡太后对卫铉动起杀机的时候,全都惊出一身冷汗,久久无法平静。
王佑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开口道:“真是好生惊险,多亏了那颍阳县主。不过从主公的表述来看,太后明显开始信任主公了,不然她也不会让主公监视张庆、高德云。”
卫铉见他说到最后这句,脸上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忍不住问道:“王长史,你为何因为能够监视二人而如释重负?安平太守张庆与泰宁太宁高德正又是何等来路?”
“主公,他们是至尊的人。”王佑道:“张庆的夫人是元乂之妹、女儿是至尊嫔妃;高德云的妹妹高元仪亦是至尊嫔妃。如今太后让主公监视至尊的人,不是初步信任又是什么?”
“原来一人是国丈、一人是国舅,这就难怪了。”卫铉想了想,又问道:“张庆当天那般爽利,我还以为是尧雄率军压境的缘故。如今回过头来看,莫非他以为我也是至尊的人不成?”
“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张庆和至尊必有联络,而长平和安平又是至尊交给主公的,所以他至少是在配合至尊,以期达到拉拢主公的目的。”王佑见四下再无旁人,小声道:“主公,尔朱娘子方才从尔朱府带来一则宫中秘闻,据说太后处死至尊心腹亲信谷会和绍达后,把至尊幽禁在宣光殿。”
“宣光殿曾是至尊与元乂、刘腾幽禁太后的地方。太后现在报复一般将至尊幽禁于此,又让初次见面的主公就近监视两名外戚,可见两者已经无法和解。依卑职之见,主公不宜左右逢源,最好从中做出一个选择。”
“从今天早朝来看,太后在朝堂上的势力极为雄厚,又有七八成皇族支持;若无什么重大变故,至尊根本就没有复出掌权的余地。”卫铉笑着说道:“就目前这个样子,我们完全不用选,今后奉旨行事便是了。”
王佑点了点头:“如此最好。”
“此事不宜多谈。就此作罢。”卫铉目光看向韦孝宽、李穆,说道:“现在已经无甚大事了,你二人要是在京城有亲人,便去过个团圆年吧。”
韦孝宽摇了摇头,微笑道:“多谢主公,卑职没有亲人在京。”
一旁的李穆犹豫片刻,却是向卫铉拱手道:“在上党时,卑职收到二兄李远托人送去已久的家信:二兄与长兄李贤当初率领乡人在原州高平郡修建壁垒自守,以御叛军,然而外无援兵,原州还是被叛军攻陷,二位兄长的部众多数战死,唯二位兄长负伤被百姓藏匿,方才得以幸免。伤好后,二兄穿过失地,辗转到达京城,希望朝廷派兵驰援雍州。然朝廷未曾派兵,反授二兄武骑常侍之职、赐帛千匹以及弓刀衣马。故卑职想与他一聚。”
“可以啊。”卫铉听出李穆话语中对朝廷颇有怨意,他对隋朝、唐初史较为熟悉,他记得李氏三兄弟在北周大放异彩。诸多子侄在隋朝开皇年间也是立下赫赫功勋,并且战死无数;尤其是李贤的儿子李崇最为耀眼,李崇与突厥交战时,用生命谱写一曲英雄换歌。若能将三兄弟收入帐下,岂不美哉?
想到这里,卫铉抬眸看向李穆,又道:“武骑常侍是皇帝近侍护卫之一,只有皇帝车驾游猎之际,侍卫左右。京城暗潮汹涌,宫内如今的大势,你也知道了。你问问你二兄,如果他愿意,可以辞去武骑常侍之职,前来我上党行台任职。”
“不瞒主公,卑职正有此意。”李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继而释然一笑道:“主公,家兄此刻应当上职,晚上才能回家,卑职想去太学走走。太学虽然放了年假,可往年也有人不曾回家。”
“那你两人一起去吧。”卫铉顿了顿,又道:“若是遇到怀才不遇或没有门路的学子,你们应该怎么做?”
两人心领神会的笑道:“卑职自当竭尽所能的让他们心甘情愿到主公帐下效力。”
“外面下大雪,你们乘车去。而且这里什么都贵,你们多带些钱。”卫铉像个老妈子一样的叮嘱着。
“多谢主公关爱。”不经意的关怀最是让人感动,韦孝宽和李穆也不例外,他们深施一礼,随即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