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先断念想再抢
卫铉手持一个册子进入前堂会客堂,只见韦孝宽和李穆、卫天陈元康、赵彦深、裴昂之、陈嘉之叙话,而太学助教温子昇、检校助教邢劭没有来。
对于不到的两人,卫铉虽感意外,但是稍微想了一想,觉得不来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温子昇和邢劭被贬谪不久;尤其是后者,还被打上了帝党的烙印,他们岂敢拜访一个外将?
“一大早叨扰河东公,勿怪勿怪。”见卫铉到来,陈元康和赵彦深等人相继起身行礼、打招呼。
他们习惯了京城安逸悠闲的慢节奏生活、明白朝中达官显贵异常慵懒,本以为少年得志卫铉还没有起床,但是这位郡公精神抖擞、面色红润,很明显是激烈的锻炼了一番,表现出武将本该有的蓬勃锐气。然而这股蓬勃锐气在京城却让人觉得有些陌生。
“诸位能够一大早前来,说明诸位看重我、那是将我放在心上。我高兴且来不及呢,岂有责怪之说?”卫铉笑着说完,走到主位之前示意道:“请坐请坐。”
“多谢河东公。”陈元康等人确实非常重视此行,所以早早前来拜访,如今卫铉能够理解这份心思,令他们心下异常感动。待卫铉坐好,这才撩起下摆,重新落坐。
卫铉将手中的册子递给最近的陈元康,微笑道:“这是我们在上党归纳出来的一点心得,长猷不妨看看;看完之后,一一传阅。”
“喏。”陈元康接过册子看了一遍,只见他的脸色从平静逐渐变为震惊,双手也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仿佛捧着的不是平常的册子,而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炭火。
这一本册子是卫铉等人编写出来的魏朝的用人制度,且还有很多例子。
魏朝早朝的用人方式主要注重军功,个人武艺和军功是用人标准。孝文帝改革后,完善了九品中正制,确立了门阀制度。对中正要求更加注重德才兼备,品定人才时也以德才为先;此外,孝文帝还实行俸禄制和《职员令》、考绩法,以此来促进官吏素质的提高。但是同时孝文帝又根据与皇室的关系、政治场中的作用大小区分门第高低等级,录用的人才仅限于门品。
李冲和韩显宗认识到依门第高低选才的弊病后,纷纷向孝文帝进言。二人表示选才应以才能优劣,而非门第姓族高低。孝文帝虽然发布了不重门第的诏令:“历观古事,求能非一……苟有才能,何必拘族也?”然而此举未能成为用人标准,且后来的州郡举孝廉、秀才仍旧以门第高低作为依据。
这就导致肯干、能干、想干的寒士入仕无门,而名门世家出身的子弟做官之后,并且以门荫、孝廉等等方式大力提拔自己人。其中大部分人混日子、利用职务之利捞钱捞权,剩下小部分人则控制了整个国家。最终造成了“贤愚同贯,泾渭无别,魏之失才”的严重后果,同时也导致大批老朽无能、贪官污吏进入权力中心掌权天下。
卫铉觉得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魏朝就算没有发生河阴之变,迟早也会天下大乱。不过朝官封死寒士上升渠道的举动,却也为他创造了招贤纳士的契机。
正因如此,他专门从上党带来这个册子,并且以此作为说服陈元康等人的有效证据。
陈元康看完之后,双眼通红的传给赵彦深。
赵彦深等人一一传阅完毕,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不比陈元康好。
“门第和年纪、资历是用人与晋升的绝对标尺;官员能力的高低、品德的善恶、职务的难易、任职期间的功劳一概被排斥在外。”卫铉叹息一声,又道:“你们常居京城,当知朝堂情况。今之中枢各部各曹有几名寒士?寥寥无几的寒士又处于何等职位?近年可曾得到晋升?而门第好的官员又在做些什么?”
言罢,卫铉又提出几名寒士出身的中枢官员,并且将其履历说了出来。
陈、赵、裴、陈四人闻言,表情呆滞的一动不动,整个人宛如没有生命的雕塑一般。
卫铉拿出这个册子,以及这番言辞,最终的目的就是击碎四人对中枢期盼和奢望,告诉他们:朝廷连一条门缝都不给寒门子弟,中枢这里根本行不通,你们还是跟着我这个流氓出身的人干吧。
而且卫铉在用这个法子击碎寒士美梦的同时,也是让他们对朝廷的用人制度深感绝望之后,产生出仇视、痛恨。唯有如此,他们才会拥护自己的政策;若他们对朝廷还有期望,自己又如何畅通无阻的推行改革之事?
当然不是说全盘否定门第好的人才和官员,主要是卫铉没有家族为他输送人才、没有家族人才为他巩固根本;再这样下去的话,很容易被别人架空。唯一的办法就是任用来自五湖四海的寒士,使这些没有后台的寒士成为自己最忠诚最核心的势力。
一些出头之后的寒士为了自身权力利益,定然被名门世家用联姻等方式拉为外围势力;但是卫铉相信麾下的寒士只要多了,总会有一批紧跟自己、拥护自己。
陈、赵、裴、陈四人都是实干之才,不是没有本事的笨蛋。否则的话,四人中最有才华的陈元康、赵彦深也不会在史上的北齐大放异彩了。
他们明白卫铉是在举实证说服自己投奔,但是看完册子、听完卫铉最后这番话之后,心头还是深受震动,还是对朝廷的用人方式深恶痛绝。
卫铉看出四人动心了,立马给出一个台阶:“我出身不好,理解寻常人家子弟的难处,若非是贵人相助,我也不会拥有今日之势。我幸得朝廷信重,于昨日正式被任命为上党行台都督,兼掌南北上党。然上党行台计有七郡,仅凭我等数人之力,着实力不从力,还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
话说这步田地,就看四人作何选择了。
他们四人此番前来,本身就有投奔卫铉之意,见卫铉此刻正式邀请,对朝廷绝望了的陈元康毫不犹豫的站起身来,正色行礼道:“若不弃,陈元康愿为河东公效力。”
另外三人也起身行礼道:“公若不弃,赵彦深愿为公效力。”
“公若不弃,裴昂之愿为公效力。”
“公若不弃,陈嘉之愿为公效力。”
“好。”卫铉虽然早有所料,但是四人的明确表态仍旧让他异常欣喜,起身道:“皆是怀才不遇的俊杰,缺少的只是施展才华的机会,日后定能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四人轰然道:“承蒙主公不弃,卑职定然竭尽全力辅助主公。”
“我们回到上党之后,我再给你们安排合适位置。”卫铉想到一事,又向门外唤道:“卫泽。”
“主公有何吩咐。”卫泽闻声入内。
卫铉以一种想要盘剥四人的口吻道:“我以后要他们每天埋头苦干十二个时辰。未免他们操心家人生计,无法安心为我做事,先给他们每个人发放一斤金子俸禄。”
“喏。”卫泽应了一声,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四人明白卫铉的好意,不过他们各有各的难处,且卫铉又顾及他们的面子,将一斤金子说成了俸禄,自也没有拒绝。尤其是穷得揭不开锅赵彦深、裴昂之感激得双眼都红了。
赵彦深激动得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他深施一礼道:“卑职自幼丧父,老家唯有母亲一人,若是让母亲一人在家,着实不放心。卑职能否回家接来母亲?”
“自然可以,欢迎之极。若你弃母而任职,我反而小瞧你了。”卫铉目光扫视四人一眼,道:“每个人都可以携带家人去上党定居。我初七之前应该还在京城。你们今天先回去安排家中之事,到时再来这里报到……我如果中途有急事离开京城,也会派卫地带人留守府邸,他会安排侍卫护送你们前往上党。”
“卑职遵命。”四人应了一声,等卫泽送来金子,随即告辞离开。
待四人离开,韦孝宽犹豫片刻、吞吞吐吐的说道:“主公,他们会不会一去不复返?”
说着,又赶忙补充道:“非是卑职量浅,只是人心叵测。”
卫铉明白韦孝宽的意思。要知道尔朱英娥买下的五十亩豪宅也不过花了十斤黄金而已,如此对照下来,他给每个人的一斤黄金并不少。若是四人携金而逃,也是有可能的,不过他觉得四人不会这般无智。
他为了避免韦孝宽尴尬,字斟句酌的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该看的也给他们看了,我相信他们不会因小失大的。就算有人经不起考验、目光短浅的携金而逃,我反而感到高兴。因为我有重用他们之意,若能用一斤黄金将小人摒弃在大门之外,那也值得了。”
韦孝宽一想也对,讪讪道:“主公所言极是,却是卑职多想了。”
“你并没有多想,人心有时候真的经不起考验。”卫铉未免韦孝宽心中难安,不欲多说这个话题,转而向李穆道:“显庆,你可知道你兄长府邸位于何处?”
李穆道:“主公,我二兄家在东郭城七桥里。”
“朝廷今日休朝,你二兄当是无甚要事,你去与他团聚吧。”卫铉笑着说道:“我十分钦佩令兄横渡叛军攻陷、排除万难入京请援的壮举。你代我牵两匹好马送给令兄,”
李穆知道卫铉是送给李远的,与他无关,于是起身代兄致谢:“我代家兄多谢主公。”
卫铉点头道:“去吧!”
“卑职告辞。”李穆团团一礼,转身走出会客堂。
“长史让我问一问主公:我们在鸿胪寺驿馆订下的酒菜要不要辞退?”卫天道。
“不用辞退。”卫铉道:“昨晚的奴仆、厨子厨娘都是尔朱府的人,他们昨晚吃过晚饭就回去了。我们此时请人的话,已经来不及了。你去告诉长史:就让驿馆的厨房照做,然后按时送来家里便是,若是驿馆厨房忙不过来,我们自己派人去取。”
卫铉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大年初一、初二、初三好像都不开市。你通知长史的时候,顺便带些人去小市采购柴米油盐酱醋、牲口、鱼肉、蔬菜、好酒;若是不够吃,我们自己做。”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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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之北的华林园北倚邙山、南面宫墙,占地面积极为广阔,全园丛林密布、丘原纵横、小溪潺潺、野兽出没,内有景阳山、天渊池、九华台等胜迹。此园历经东汉、曹魏、西晋、魏朝的不断建设,踵事增华,使它成为一座冠绝当代皇家园林。
此园早已被皇家圈禁,一般不准他人进入,更不许寻常百姓潜入其中狩猎,因此野兽极多。
休朝无事的胡太后身穿一袭大红武士服,骑着一匹红色宝马,俨如一朵盛放在大雪里的红玫瑰,只见她手持骑弓疾驰在丛林边缘。身后还有一队英姿飒爽的女骑士紧紧跟随。
胡太后忽然双眸一亮,发现一头硕大的野猪正在前方的溪边喝水,当即一夹马腹冲了上去,
野猪受到惊吓,连忙抬头看向冲来的胡太后。
胡太后在马上抽出两支箭矢,随即拉开一石五骑弓、搭上两支矢箭,瞄准也不瞄准的发射箭矢,两支箭矢破空而出,同时狠狠地射入野猪的左眼。
就在野猪吃痛嚎叫转头的瞬间,胡太后第二次射\/出两支箭矢精准没入野猪右眼。
随即,又有两只箭矢没入野猪右肩胛。
疯狂疾奔的野猪顿时扑倒在地,在雪地里铲出一道长达一丈余的沟壑。
“陛下神箭。”女骑士们大声称赞,且有几人手持马槊上前,以防垂死挣扎的野猪伤到胡太后。
胡太后得意一笑:“朕猎了多少猎物?”
元季聪负责计数,她也穿着一身武士服,连忙脆声禀报:“启奏陛下,您在一个时辰内,总共猎了两头豹子、四头梅花鹿、五只狐狸、十七只锦鸡,还有这头硕大的野猪。”
“不知不觉猎了这么多猎物?”胡太后对自己的战绩很满意,决定收手了,她又问道:“几时了?”
元季聪看了看携带的沙漏,答道:“陛下,已是巳时六刻,只是马背颠簸,漏洞流沙快,时间应当不太精确。”
“无妨。你随朕回宫。”胡太后向另外一名魁梧的女将说道:“你们将猎物抬回宫中,交给御厨处置。”
“末将遵命。”女将瓮声瓮气的应命。
胡太后也不答话,调转马头就往宫墙的华林西门方向行去,元季聪和另外一名女将带一队女骑士。
一行人进入华林西门,沿着内城城墙和宫墙夹街南行,从千秋门折道向东,进入了中宫、后宫之间的永巷。
胡太后与元季聪纵身下马,从一道角门进入南方的中宫徽音殿群落,而后走向主殿。
一名身头发花白、穿侍中服色的妇人正在大殿来回踱步,此妇人是禁宫四名女侍中之一。
孝文帝册封她为顿丘长公主,并且将她下嫁给穆平国之孙、穆亮之子穆绍,元恪当政改封为琅邪公主。她的丈夫穆绍由于全力支持胡太后废黜元乂,亦得胡太后授予特进之勋、侍中之职。
琅邪公主见到胡太后归来,面露喜色的迎了上去,行礼道:“下官参见陛下。”
胡太后刚才将她焦灼的模样看在眼里,皱眉问道:“侍中有要事?”
“正是。”琅邪公主应了一声。
“进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