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尔朱荣要洗底
尔朱荣没有对元芷兰的事情多加详说,而是让元天穆自行考虑,转而说起正事:“年前,我让姚和与侯渊出兵飞狐陉、费穆和尔朱显寿兵出井陉,襄助卫铉;朝廷既不赏也不罚。年底,我以天光之名,令斛律金将军率六千精兵出军都陉,威慑兵力空虚的大宁郡,迫使高欢撤兵回防,从而燕州刺史王椿为首的鸡鸣山防线转危为安。朝廷对此,仍然没有多说什么,可见朝廷默认了我们出兵河北。”
元天穆闻弦歌而知雅意,问道:“天宝准备采用此法进军河北?”
尔朱荣点头道:“嗯,兄长以为如何?”
元天穆想也不想的说道:“不妥。”
“有何不妥?”尔朱荣不解,朝廷都默认他进军河北,还有什么不妥的?
元天穆缓缓的说道:“其一,河东北道扩展得太快了,除了军事以外,其他方面全都跟不上。其中一些势力畏惧你,故而只好蛰伏起来,但是他们仍然蠢蠢欲动、昼伏夜出,坐等你犯下大错。”
“其二、你只管打仗,自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我年底核算了一下各地府库,全是空空荡荡的。更糟糕的是五州百姓饱经多年战乱,人人厌战;你要是进军河北,必须强行扩军、征粮。而这不仅让你民心尽失,正好迎合了那些势力的心意。”
“其三、你忽略了人心;人心最复杂最难琢磨,也不能用一成不变的眼光去看一个人。你麾下战将除了有限几人,余者皆是新近因利来投。你不能亲自统兵出征,有统帅之才的天光和师仁又不能动,你只能使用忠诚有待考验的新将,但是他们在河北坐大之后,你觉得他们还会听你的吗?”
“兄长说得对,我们当前之要,是经营五州,尽收人心,而不是盲目求大。是我急功近利、操之过急了。”尔朱荣明白元天穆所说三条,条条点到了要害之处,容不得他任性的恣意妄为;然而最让尔朱荣无奈和头痛的是尔朱家无人可用。
那些兄弟侄子都是粗鲁凶猛之辈,缺乏头脑和远见,在商议大是大非之时,他们除了能够把眼睛瞪得比铜铃更大以外,再也没有别的本事了。如果以他们为帅,自己最后怎么败亡都不知道。
更让尔朱荣郁闷的是老大尔朱英娥仿佛把他和夫人的智慧全部吸完了,以至于儿子尔朱菩提、尔朱叉罗、尔朱文殊尽皆粗鲁凶猛,一个都没有继承他的头脑。
与所有兄弟子侄对比下来之后,尔朱荣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异类,不配以尔朱家子弟自居。
元天穆听得深感欣慰:尔朱荣是大家的首领,他没有被眼前利益蒙蔽双眼,实乃天大幸事。
“大都督,新安叔父使人送来紧急书信。由于冰天雪地,且雀鼠谷异常难行,信使直到今日方才抵达晋阳。”沉默的气氛被尔朱弼粗豪的大嗓门打破了。
“将书信给我。”尔朱荣放下茶盏,从尔朱弼手中接过书信,当他拆开看完,面色变得异常阴沉、恼怒,重重将信笺扔在茶案之上。
元天穆见得心头一紧,顿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连忙问道:“天宝,出了何事?”
尔朱荣挥手令尔朱弼退下,又将信笺推到元天穆面前,沉声说道:“此信是叔父差人代师仁转呈,而兄长刚刚说的‘人心最复杂最难琢磨’,我们现在应上了,师仁信上说我们的高层之中,就有胡太后安插的谍者。”
元天穆大吃一惊,连忙拾起书信观看,脸色也变得异常严峻。他抬眸道:“天宝,会不会是你的亲兵出了问题?”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尔朱荣摇了摇头,说道:“我在恒州令师仁试箭之时,诚然有很多亲兵在场,可是我的亲兵根本没有资格、没有机会与朝廷中人接触,他们既无法联络朝廷,也离不开军营。所以谍者肯定就是师仁说的高层成员之一;只有高层成员才能行动自如,并且拥有一条送信渠道。”
元天穆深以为然,凝眸道:“你打算怎么做?”
尔朱荣思忖片刻,向元天穆说道:“当时也就那么几人而已,我会派人暗中盯着,看看谁才是谍者。”
他也有怀疑对象,但没有证据,不能胡乱抓人,
“如此正好。”元天穆松了一口气,谍者的存在固然令人恼怒,但是他也担心尔朱荣一怒之下,大动干戈,不分青红皂白抓人。
现在有此决定,那是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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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分为三种:一是每年元日举办的大朝会,除了公卿将相、大小百官、入朝地方官以外参与以外,诸国诸族使臣均奉贡进表拜贺;二是每月初一、十五举办的朔望朝会,凡京九品以上官员都要参与;三是每天必有常朝,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出席。
前两者是礼仪性质,讲究排场。后者才是处理正事的朝会,一般不讲排场,臣子朝拜完毕,就会商议头一天下发的议题;举办之地也不是主殿太极殿,而是改到太极殿以东的比较窄小的东阁。
常朝向来以政务为主,武将也就被特许不必参与,但是品级足够的武将要是自愿而来,朝廷也抱以欢迎态度。卫铉身为武将、地方官,是不必参与早朝的,可他知识太过匮乏,需要了解朝中势力、了解势力与势力之间是敌是友,故而每天都来旁听。
今天朝会结束,卫铉又被胡太后唤入式乾殿一间偏殿待命。
他等了约有两刻,元季聪一脸庄重入内。
元季聪昨天白天在永宁寺塔成了卫铉的女人,胡太后昨晚与卫铉喝完酒,令她送卫铉回府;她以宵禁为由留宿在卫府,且还与卫铉同chuang共枕了,直到清晨方才依依不舍分别。但是她此时俏脸挂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神色,端端正正的向卫铉行了一礼后,脆声道:“河东公,陛下刚刚与李兵部叙话完毕,请你入内叙话。”
她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一句“李兵部”足以说明很多事了。
卫铉也是心中了然,他明白李神轨是接见李士定以后,故而私下面见胡太后,刚才的会谈多半与自己有关。他起身向元季聪有礼而疏远的还了一礼:“有劳侍诏。”
“河东公,请!”元季聪柔肠百结、芳心酸涩,她刚才听了胡太后与李神轨的对话:李神轨建议了一番,请胡太后立刻让卫铉回上党坐镇,随时应援李神。
这也就是说,他们很快就要分别。
她不舍;疼得心都碎了。
一路无话。
两人进入主殿,卫铉向胡太后行礼道:“臣卫铉拜见陛下。”
胡太后抬眸看向卫铉,脸泛笑意:“卫卿来啦?坐吧!”
“谢陛下。”卫铉抱拳一礼,始才身量挺直的、安之若素的入座。
胡太后见了他自然而然透露出来的良好风貌、良好教养,眼底闪过赞赏之色,微笑道:“卫卿天天来参朝,朕既意外又很欣慰。”
卫铉连忙欠身道:“陛下,臣落下的‘功课’实在太多,未免辜负圣恩,只能多学学。”
“好学是好事,朕最欣赏好学之人。”胡太后是真的喜欢和欣赏卫铉,两人昨晚喝酒的时候,她的确部署了暗自携带毒弩的宫女,可那是她再度临朝后养成的习惯,并不是刻意针对卫铉一个人,便是换成郑俨和徐纥也不例外。每当那两人入宫侍寝的时候,都要被宫女剥洗干净,方能进入她的房间。
完事后,他们也要立刻离开皇宫,不能留宿。
至于被人们视成郑俨、徐纥一般的“幸臣”李神轨固然势倾朝野,但是他长相实在是“一言难尽”;从来就不在她的审美范围之内。
草草的寒暄一番,胡太后抬起一双美眸,熠熠流波地看着卫铉,进入正题道:“汉之王充言道‘知政失者在朝野,知屋漏者在宇下’。你少年才高、勇气无双,能否多说一些我朝之弊?”
胡太后固然认同了李神轨的建议,有心让卫铉立刻返回上党坐镇,可朝中除了耿直得不知天高地厚的郦道元以外,再也没有一人愿意与她说真话了。从外面而来的卫铉足智多谋、少年意气,没有那么多龌龊心思,然而她又担心卫铉有所讳言,故而不惜使出激将之法。
跪坐一旁烹茶的元季聪看出胡太后态度变化,一双妙目熠熠生辉的看了自己的男人一眼,随即双垂眸烹茶,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一颗心却绷得死紧,惟恐爱人答得不对。
“陛下,请恕臣失礼。”卫铉迎着胡太后逼人目光,朗声道:“我朝主要是有三患,一为内患、二为天灾、三为吏治。前两者糜费财用千万计,后者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我朝梁柱。相对而言,臣认为后者更加可怕。”
“内患,朝廷可正军队、厉甲兵;天灾之难则积储粮、备饥荒,于郡县兴修水利。至于最难的吏治,臣以为朝廷可以严明纲纪、惩治贪腐。”
后世谈及北魏灭亡,往往责怪“妖后”胡太后;一些自以为是人更是以安置在河北的二十多万名六镇俘虏为例,说是她安置不当,这才导致河北暴发“后六镇之乱”。但是没有人知道她安置得有多好、没有人说河北当年暴发数百年罕见的旱灾;更没有人说杜洛周和葛荣是因为旱灾才能召集那么多士兵。
卫铉生在当世,方才明白眼前这个带刺女人有多么的了不起、有多么的坚韧。
胡太后闻言默然:她听了太多太多类似的话,也明白这是对的;但国势如此,她又能如何?又敢惩治谁?
想想都是泪。
她也没有谈话的兴致了,良久才意兴阑珊的说道:“卫卿,河北战局不容有失,你择日返回整军备战,随时应援河北。”
说着,又向元季聪吩咐道:“季聪,送河东公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