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定南北朝碧海思云

第314章 河东出兵

翌日清晨雨丝绵绵,天色晦暗,靠近涞源城城墙的区域俨如人间地狱一般,战死士兵的尸体、残肢断臂满地都是,有的尸首蜷缩成团,脸上还带着死前的痛苦;有的尸体残缺不全,如同肉饼一般镶嵌在大地之上,而所有尸首都被冻雨冰晶被冻成了坚硬的冰。

再从被烧毁的攻城器具散发一缕缕轻烟、一点点火光来看,可见昨晚又发生了一场大战。

宇文洛生和任祥是葛荣部将,杜洛周和葛荣一开始都没有意识到孤零零的涞源城重要,但是打来打去,卡在燕州中南部、幽州东部、定州北部、飞狐陉东出口的涞源城的地理优势立刻显现出来。他们为了拔出这颗钉子,让宇文洛生和任祥率领四万精兵攻克此城,且还要求他们在年前拿下。

二人去年腊月二十七日打着速战速决的念头,集结大军猛涞源城,原本以为同样是贼兵出身的守军一触即溃,然而现实却狠狠地扇了他俩一巴掌。

城内的守军此前确实是杜洛周的兵,但是在更早以前,守军是朝廷用来茂守边疆的强兵悍卒,再加上都是东代郡人士,且城中有着他们的亲人,所以他们这一回是为自己、为亲人作战,他们仅仅只是在一天时间之内,便轻轻松松、游刃有余的干掉宇文洛生和任祥一万多名士兵。

这是宇文洛生和任祥战略战术上的失当,他俩在开始的时候如果围而不攻、劝说投降,守军九成九会献城,然而他俩立功心切,又小瞧了守军;一上来就是一顿猛攻,自然惹来保护亲家的守军奋勇抵御。

之后,宇文洛生为了振奋士气,又下了“三日不封刀”屠城令,而这又犯了守军最大禁忌,以至城内老弱妇孺都冒着箭矢、石块守城了。

宇文洛生后悔了,然而“羞刀难入鞘”这句话用在他身上非常合适,他要是忽然改口、忽然取消屠城令,等着入城发财的全军将士必然怨声四起、士气大跌。

他带着大军来到城上投石车的攻击范围之外,眼见将士们都在为攻城做准备,便向身边的任祥说道:“我军横扫天下,却被一座涞源城死死卡住,我们拿下此城后,的确是要加以治理,然而守军畏威不怀恩,誓要与我军作战;若不能以雷霆手段对付,就会生出很多变故。”

“我下的屠城令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目的是告诉周边军民不要轻举妄动,要服从我军,只要他们献城,我军会让他们安居乐业。可如果‘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与我军作对,涞源城军民就是前车之鉴。”

“延庆(任祥字),你饱读诗书、史书,比我更懂此理,对吧?”

“将军,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大都督给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几了,我等还是尽快攻克涞源城为要。”任祥军政兼通、宽和待人,对屠城令十分反感,可是宇文洛生已经下了,想收都收不回,只好默认,但是他的心中已经异常厌恶好杀的宇文洛生,觉得他们不是一路人。此刻面对这番苍白而无力的解释,任祥不想与之辩驳。

“延庆说得是。”宇文洛生明白对方对自己不满,好在对方没有以副将身份给自己制造麻烦。

两人说话之间,铺天盖地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攻城失利,军心已经有不稳之兆,尤其是营中伤兵的惨叫声和哭泣声更是对士气造成了巨大的影响,但是宇文洛生已经被逼得无路可退了,要是他们拿不下涞源城,将无法南下定州,最后会直接影响整场战役。

宇文洛生横下一条心,今天一次性就投入三万大军,同时把仅剩的八十多架攻城梯和三十多座巢车全部投入战斗。等到军队集结完毕,他的目光透着刺骨冷意,拔出长剑直指前方,怒吼道:“进攻。”

“咚、咚咚、咚咚咚”的战鼓声顿时大作,攻城方阵听到号令,大军簇拥着八十多架攻城梯和三十座巢车,如同潮水一般向涞源城涌去。

涞源城军民守城多日,经历几番战火,都具备一定的战斗力。经过一夜的抢修,城上的中型投石车又恢复了三十七架,操控投石车的军民也没有像以往那般朝着敌群胡乱发射,而是有条不紊的校对目标,瞄准了威胁最大的攻城梯和巢车方向。当城外敌军的攻城器械靠近,投石车一根根长长的臂杆陆续抛出,将三十七块巨石砸向攻城器械所在之处。

每一块巨石凌空而落,都给海面一般的敌军砸出一个豁口,顿时血雾弥漫、鲜血四溅,但后来的士兵又像海水那样瞬间将豁口合拢。

“砰”的一声响,一座高大的巢车被一块巨石砸中,霎时木块四散,支柱坍塌,巢车上的几十名士兵纷纷惨叫着从上面摔了下来。

巢车专为攻城量身打造,巢车底部装有轮子,可以拖曳和推动,大型巢车之上用坚木竖起四根柱子,柱子顶端设两个辘轳轴(滑车),并以绳索系着简易的“房子”于辘轳上,四面开有瞭望孔和射击孔,外面蒙有牛皮,以防敌军矢石破坏。

大小不同的“房子”可容纳几名或者几十名弓箭兵,通过辘轳车升高数丈,攻城时既可观察城内敌兵情况,也能居高临下用箭矢压制城头守军,有效的协助士兵从攻城梯、扶梯杀上城头。

“砰”又有一座巢车底部的两根车轴被石块砸断,四只木轮朝内一靠,再也无法前行,巢车也摇摇晃晃的失去重心,四周士兵大喊着奔逃。巢车在士兵推搡躲避声中轰然倒下。

尽管如此,但攻城一方兵多将广,且城外地势开阔,可以让兵力优势完全铺展开来。守军虽然居高临下,可城头宽度毕竟有限,纵然是采用了三段射,却也压制不住人数众多、席卷而来的敌军。

不过双方交战多日,使城下洒满了横七竖八的攻城器械的残骸、武器装备和尸首,此外还有守军下放的滚木礌石。而它们全都变成了攻城方前进的最大的障碍物,令其阵容不再齐整、进度缓慢。

攻城方阵容出现的漏洞和空隙、进度的缓慢;立刻给了守军弓箭手从容发挥的余地,一波又一波波箭矢倾洒而下,总是能令嘶喊着的汹涌人潮出现伤亡。

城楼上,太守卢江按刀站在平台之上,凛冽的冷风吹着冰雪刮进他的脖领子之内,刺骨冷意弥漫全身,但他始终岿然不动。他此刻就像是个局外人一样,默默地观看慢了很多、死了很多的敌军士兵,过了良久,目光又看向更远处的敌军后军、敌营。蓦然发出一声长叹——

如果他有三千名类似骁果军的精骑,他一定令其从另外的城门出城,迂回着直取敌军大营。

当然不是说非要拿下敌营,而是以骑兵引起敌军骚乱,令城下之敌暂时退去;或者是让宇文洛生今后不像现在这般肆无忌惮。

然而很遗憾,卫铉给他留下的两千多骑虽然没有骁果军那么精悍,但却被任城王元彝带走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这么的被动了。

。。。。。。。

清晨的晨晖同样照在飞狐陉西出口、同样照在西出口的灵丘郡。

灵丘郡治灵丘县,太守姚和与郡丞侯渊非常关注燕州战事,两人早早来到郡府偏堂叙话。姚和把一封军情递给侯渊,说道:“东代郡那边打得十分激烈。那卢江出自范阳旁支,原是杜洛周麾下一名副将;河东公和我们被迫撤离之时,他随手任命献城投降的卢江为检校太守;却不曾想此人居然韧劲十足,硬生生的扛下宇文洛生持续十余日的猛攻。看来我们和河东公都小瞧了此人。”

侯渊是羯族人,祖籍朔州,原姓侯伏侯,为人机警有军略,曾经参与六镇起兵,后来投靠尔朱荣,屡立战功。其妻是念贤的同父同母之妹,他看完军情,开口道:“河东公明明还他留下两千多名骑兵,此军战斗力如何,我们也不好说。但骑兵就应该部署在城池之外,可他却收缩在涞源城内,采用了全盘被动的防御之策,终究还是落了下乘。”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眸看着姚和,问道:“太守是不是有其他想法?”

“确实有。”姚和点点头,沉声说道:“卢江能力如何,我们不予评论,但是涞源城对于我们河东同样重要,此城一旦失守,飞狐陉东出口也将沦陷敌手。依我之见,我们最好是再次兵出飞狐陉,占据整条飞狐陉。在守御和威慑叛军的同时,为大都督和天光将军创造随时可以兵进河北的良机。侯将军以为如何?”

尔朱荣视军都陉、飞狐陉、蒲阴陉、井陉、滏口陉为拱卫河东、勾连河北的门户和生命通道,年底不但加派一千精骑,还授予他们二人便宜行事之权,令他二人务必守住飞狐陉,绝不能让杜葛二贼再次杀入灵丘郡。

三天前,恒州刺史、尔朱天光也下达类似命令。故而姚和之议不是自作主张,而是根据实际实情做出的决定,但侯渊乃是主管全郡军事的郡丞,需要他同意才能执行。

侯渊正有此意,闻言而笑:“实不相瞒,我也有此意,若太守不说,我也要提出。”

“哈哈,既然如此,一切都好办了。”姚和哈哈大笑道:“我要留下来主持春耕,推行曲辕犁,此次不能东行,但是后勤辎重这块,大可放心。将军准备带上多少士兵合适?”

侯渊说道:“我只要一千精锐步卒、一千精骑足矣!”

姚和皱眉问道:“我们上次出动三千步骑,如今多了一千精骑,却只是出兵两千,会不会太少了?”

“够了。”侯渊笑了笑,调侃着说道:“我们上回是驰援的‘大姑耶’,‘大姑耶’文武双全、足智多谋,虽然不需要我们帮助,但是作为下属的,当然要倾巢出动了。可是这一回的情况完全不同——”

“我们这一回只要守住飞狐陉即可,根本不用与杜洛周、葛荣作战,所以带上两千人马已经够了。如果超出这个数目,即将到来的春耕必然受到影响。”

“两千太少了,应对不了突发之事。”姚和敛去笑容,他沉吟半晌,缓缓地说道:“卢江没有骑兵可用,你带上两千骑和一千步卒吧。”

侯渊想想也对,他不再坚持,点头道:“便依太守之言,就带上两千骑和一千步卒好了。”

。。。。。。

太原晋阳城此刻天降大雪,都督府后花园有一方种植荷池。池中只剩残枝败叶,在漫天风雪中显得格外凄清。

荷池周围绿树环绕,亭亭如盖,寒风中摇曳的枝叶指向一座半伸入水的水榭。

水榭之内,尔朱荣和元天穆相对而坐,凭桌对弈。

元天穆已经落入下风,一条大龙被死死困住,形势极为不妙。他双眉凝聚,目光死死地盯着棋盘上的走势,然而他绞尽脑汁想了一刻之久,也没有破解之策。

他也浪费时间了,将手中棋子放入一旁白玉棋盅之中,抬眸看向悠悠品茶的尔朱荣,无奈的说道:“天宝,你棋艺精湛,愚兄甘拜下风。”

“兄长,棋艺只是棋艺,与实际中的军政关系不大。有的人连棋都不会下,可他照样把现实中的军政玩出花来。”尔朱荣对自己的拜兄很是无语。

拜兄的棋艺差得要命,偏偏又沉溺此道;自己要是让他,他又能看得出来,然后不高兴的发脾气;所以每次下棋的时候,他都只能往死里虐。

“天宝,你说的是师仁吧?”元天穆呵呵一笑,说道:“我喜欢与他下棋了,可他只陪我下了几天,就跑了。”

元天穆每次与尔朱荣下棋,每次都被虐得体无完肤,可他心态极好,并不会因此生气;然后继续与别人下棋,可他知道别人都让他,所以次次都赢,如此也他再也不愿与别人下棋了。

卫铉的出现,终于让他享受到下棋快乐。

那小家伙是真真正正与他下棋,每次都被他打败,只是卫铉败得太多,再也不肯与他下棋了,况且他在太原逗留的时间太短,所以元天穆感到遗憾之极。如果卫铉身在晋阳、又愿意与他下棋,人生将会充满乐趣。

“对了,就是他了。”尔朱荣惟恐拜兄又来,连忙把棋子收入棋盅之中。

“他去了上党,又在南上党办了大事,之后又南下京城。不过那孩子异常孝顺,专门让人冒着大风雪给我送了一份新年大礼。”元天穆看了尔朱荣一眼,图穷匕见的说道:“这期间,英娥始终追随于他,等他们回来,我们怕是可以当外祖了……嗯,我必须给外甥备上一份厚厚的厚礼。”

一听此话,尔朱荣脸都黑了,然而他却微笑道:“卫师仁与英娥是未婚夫妇,我家娘子说其师叔代替卫师仁下了聘书、礼书,又走完纳采、问名之礼,就差迎书和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四礼了,而到了这步,他俩实际上已是夫妇。若是英娥给我怀个外甥,我高兴。”

他嘿嘿一笑,继续道:“我听说师仁前往上任之初,芷兰侄女紧跟不放,且死活都不肯回来过年,便是到了半路,也以大雪为由,跑了回去。这不是因为卫师仁、又是什么?所以我觉得兄长这份厚厚的厚礼,要准备两份才是。”

元天穆也怀疑宝贝女儿迷上了卫铉,故而不愿回来。闻听此话,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心头一片凌乱。诚如尔朱荣所言,卫铉和尔朱英娥名正言顺,只差可有可无的仪式;尔朱英娥便是怀胎也没事。若他女儿元芷兰也怀上,性质就不一样了。

尔朱荣是契胡人,但是官当到这步田地,却比绝大多数汉人还要重视和认同汉礼、汉制。

元芷兰是晚辈,尔朱荣自然不能拿侄女名节开玩笑,他回敬元天穆之后,便正色道:“芷兰素来痴迷工技,卫铉给她一个施展才华平台,她不愿回来也正常。可女儿家名节事大,如此跟着,始终不是好事。她和英娥是无话不谈的姐妹,干脆就让她们当一辈子姐妹好了,我们兄弟的情谊以能以这种方式延续下去。”

元天穆明白尔朱荣意思,他和尔朱荣虽然是兄弟,然而如果让宝贝女儿当媵或者妾,心中也不乐意。然而他想了一想女儿我行我素的脾性,苦笑道:“若芷兰愿意,我会成全。只是你们尔朱家不是安排一个媵了么?”

“我是安排堂弟谋成之女尔朱女英为媵。”尔朱荣想了想,又说道:“然朝廷都有左右仆射,那我们也不妨这么来。若是芷兰愿意,今后当左媵,女英则是右媵。凡事以左为尊,兄长以为如何?”

尔朱荣之所以孜孜不倦的促成此事,延续兄弟情谊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关键是他怀疑卫铉已经把元芷兰睡了,若是如此,且又处理不当,问题就大了。

此外就是卫铉玩得太野,而尔朱英娥彻底废了,她的眼中心上只有卫铉,不但管不住卫铉,反而只会跟着一起疯,甚至还会出馊主意,所以他希望多一两个正常人在他们身边出谋划策,且稍加管束那两个疯子。

元天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