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裴氏危机
地缘决定政治,这条政治哲学用在闻喜裴氏身上非常合适,裴氏位于并州南部,它的地缘正好处于河东和河北、中原以及关陇四大士族势力板块交汇处。
裴氏属于传统上意义的士族,但是它与中原士族、关陇士族隔着黄河,与河北士族隔着太行山。从而让它和其他名门士族之间的联系不是那么紧密。而名门世家经过数百年的明争暗斗,彼此之间各有各的势力范围,不许对方“入侵”。比如说同据河东的太原王氏,就不许裴氏北上;对岸的弘农杨氏,也不许裴氏南下。同样道理,裴氏也不允许对方南下、或者北上。
与太原王氏、弘农杨氏相比,裴氏处于弱势地位。裴氏在五胡乱hua之时,大举南下,为东晋和宋、齐效力;使其在魏朝立国之初错过机会,不能像王氏那般抓住机会。而孝文帝迁都洛阳之时,又重用包括杨氏在内中原、河北士族。这便让夹在中间的裴氏显得比较尴尬,它现在在本乡本土固然十分强大,但是在中枢的作为不大,也没有几个要员。
裴氏如今地位最高的人,乃是朝堂上的中书侍郎、金紫光禄大夫裴粲,以及身为东荆州刺史的裴佗。
裴粲的长兄、度支尚书裴植在延昌四年被于忠害死,朝廷后来虽然追赠征南将军、尚书仆射、扬州刺史,但人都死了,自然毫无用处。次兄裴飏原为魏朝辅国将军,如今已逝;其三兄裴瑜卒于渤海太守任上;五弟裴衍今为襄垣郡太守。
裴粲从朝中回府,便愁眉不展。
出身荥阳郑氏的中书令郑俨权势越来越大,让他这个中书侍郎形同于无。虽然说中书省也没有多少实权,但是郑俨越来越过分了,他今日以河北、雍州战事紧急为由,且冠冕堂皇的说为了能够及时草拟诏书,当统一权力为宜;然而实际上是准备拿下中书省所有权力,这让裴粲异常恼火。
但郑俨和中书舍人徐纥狼狈为奸,两人又搭上了胡太后,他现在是有权又有“圣眷”。京中能与之抗衡者,唯太师元雍、大司马元悦、尚书令元徽罢了。然而元雍坐看风云变幻、元悦权力有限、元徽自顾不暇,从而使郑俨愈发无法无天,他恼火又能如何?
再一个致命之事源于出自王遵业兄弟,王遵业乃是司徒左长史、黄门郎,其弟王广业是国子祭酒、王延业是中书郎……王遵业昨天打破名门世家之间的默契,竟然举荐廷尉丞(大理寺丞)王衍出任管辖闻喜县的东雍州正平郡太守,朝廷今天也通过了这项决议。
王衍虽然是琅琊王氏子弟、给事黄门侍郎王诵之弟,但是二王同一个鼻孔出气,他的出仕,与太原王氏又有什么区别?
王氏此举固然来得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毕竟裴氏也想向北进军。但是对于处于弱势地位的裴氏来说,王氏的举动远比改朝换代还要严峻、还要可怕;若是不加应对、还击,“二王”的手段将会源源不断使来。
裴粲也是一名宦海老手,他敏锐地察觉到尔朱荣和太原王氏矛盾重重,两者之间很可能爆发巨大冲突。
这是因为尔朱荣要是没有触犯王、郭、羊、祁、温等族利益,他就无法安置麾下文武、无法彻底掌控河东北部五州;然而王氏等族怎么可能把到手的利益让出?所以双方为了自身利益着想,迟早会爆发一场事关生死的“大战”。
“叔父。”裴粲入座不久,裴植之子裴惔从外面走了进来。
裴惔字琰之,他继承父亲崇义县侯之爵,官拜度支曹参军;其官职不大,品级只是从八品。可是裴粲非常看好这个才华横溢、品行端正的侄子,准备把将他培养成裴氏继承人。所以对方官职大小高低与否,反而不大重要;关键看他有没有家主具备的深谋远虑、不计一时得失的大格局
他见叔父心事重重的茫然枯坐,上前道:“叔父,出了何事?”
“朝廷如王遵业之愿,任命王衍为正平郡太守了,但是对我们裴家来说,却不是好事。”裴粲见侄子沉稳如山、不为所动,满意的说道:“琰之,你那度支曹参军也不得意,辞了吧!”
裴惔早就知道两位叔叔、家族族老都打算把裴氏家族托付给自己,他一旦当上家主,裴氏所有子弟都要听从他的命令,故而没有想过在官场上有所作为,更不在乎自身的官职。
他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静听下文。
裴粲是裴氏家主,他见侄子这般识大体,欣然道:“你辞职后,以我的名义与河东公接触。”
裴惔怔了怔,随即问道:“叔父,我族不是不与尔朱大都督接触么?”
他们裴氏也曾想过联络尔朱荣,然后借助其势向北扩张。可大家都认为尔朱荣自绝于朝廷,再加上尔朱家无人可用,全靠尔朱荣一人支撑着;若他出事,尔朱家定然被撕成碎片、化作历史尘埃。裴氏要是与他建立关系,殊为不智。然而叔父如今要接触身为尔朱荣女婿的卫铉,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大都督是大都督,河东公是河东公,两者不能混为一谈。”裴粲说道:“河东公是河东人,他无家族可依,行事作风与‘尔朱集团’各个势力截然不同,所以薛氏、柳氏全力支持他。而今又得陛下信重,我们裴氏为何不能在他身上下注呢?”
“我族若能搭上河东公,再借助他来影响尔朱大都督,未必不能突破王氏为主的北部联盟封锁、未必不能向北扩充。”
“侄儿明白了。”裴惔思忖半晌,又道:“只是叔父,河东公的野心好像极大呢。”
裴粲意味深长的微笑道:“若他没有野心,我们反而没有必要与他联络了。”
裴惔闻言恍然:野心越大的人,需求越大;支持他的人投入越多,他越离不开对方,甚至想甩都甩不开,只因两者之间纠缠到了一处,再也无法分清彼此。
想到这里,他问道:“既然叔父认定河东公野心大,那么我族必须拿出令其满意的资本;若不然,也不会获得什么回报。我们能给他什么?”
“我们裴氏不会吝啬,我们什么都可以谈。”裴粲说道:“至于怎么与他谈,一切看你的了。”
“喏。”裴惔心知这是叔叔对自己的考验,神情肃然的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