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三日不封刀
韦孝宽和李穆一直没有说话,但是从卫铉和李士定刚才的对话来看,他俩也怀疑卫铉被软禁在京了。送走李士定以后,韦孝宽愤怒又担心的说道:“主公,太后把您软禁在京了?”
“没那回事,太后并未软禁我。是我为了冠冕堂皇离开京城,刻意往那个方向引导。至于别人怎么想,那就与我们无关了。”卫铉也不隐瞒,将自己的顾虑以及借助李神轨脱身的想法,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韦孝宽、李穆如释重负。韦孝宽问道:“主公,您觉得李相州打得赢杜洛周么?”
“难,太难了。”卫铉摇了摇头,叹息道:“杜洛周、葛荣的主力尽在燕州边缘,导致幽州兵力空虚。李相州手中要是拥有两到三万精锐,定能灭了王延年、宇文泰、宇文洛生为首的三支叛军,而后轻松收复幽州南部、中部,彻底动摇二贼军心。但是他的兵,全部是杂兵,使他不敢率军北上,只好见好就收,只好采用止兵对峙、扎营对峙。”
韦孝宽和李穆听得深以为然。李穆想了想,颇为遗憾的说道:“诚如主公所言,李相州的战术战法全都没问题,他如今受制于士兵的战斗力,不得不扎营对峙,但是却导致主公此前说的先东后西、迅速收复幽州的策略彻底告破。然而定瀛二州一马平川、一望无际,供给他使用奇谋的地势少之又少,若是李相州与杜洛周堂堂正正的对决,怕是毫无胜算。”
卫铉听出李穆语中饱含怨意,不过他也没有与李穆辩驳,只是微笑着反问道:“你要是李相州,你当如何?”
“这……”李穆一时目瞪口呆,讷讷答不上来。他思来想去,发现李神的战术战法无可挑剔:李神现在完全是因为迫于现实,所以他不得不采用这种看似窝囊保守、实则最为稳妥的战术。
思量至此,李穆满面通红,浑身难受的站了起来,向卫铉深施一礼:“主公,末将知错。”
卫铉摆手笑道:“无妨无妨,显庆还小,思量不周也很正常。”
“……”李穆听罢,反而更加羞愧了。卫铉今年十七岁,只比他大了几个月,如今听着卫铉像安慰小孩子一般安慰自己,他无地自容。
“主公,朝廷有件事做得相当不对、相当不可取。”韦孝宽适时出声,化解了李穆的尴尬。
卫铉问道:“何事?”
“主公,地方官员多是出自本地名门,彼等在本州郡县本来就是盘根错节、藤蔓勾连。朝廷以前为了限制他们,严禁他们蓄养私军,他们也不敢拥有自己的私人武装。朝廷如今任由地方河北各州郡县招募勇士之举确实稍稍减少兵力不足之忧,但害处多于益处千百倍。”韦孝宽看了卫铉一眼,继续说道:“这是因为如今朝廷给了地方官府、名门募兵之权,等于是把兵权拱手送给地方官府、地方名门。他们有了朝廷之令,定然光明正大的蓄养私军。”
“李相州募集到的几万人,我觉得都是地方名门暗中蓄养的私军,如今只不过是借机出世罢了。若不然,也不能迅速募集得到。从长远来看,朝廷在河北诸州郡县都将威信不明、政令不通。而名门世家也将如同土皇帝一般,自成一势。”
“你说得对,但是朝廷已经没有更好选择了。”卫铉停顿一下,又说道:“况且朝廷又何尝没有驱狼吞虎、以毒攻毒之意?”
韦孝宽、李穆相顾一眼,前者问道:“主公之意是朝廷令内忧打外患、外患打内忧?然后坐收渔利?”
“目前看,正是如此。”卫铉记得史上的宇文泰被高欢打得只剩一口气时,同样是内忧外患,然后他对身为内忧的豪右放开兵权,本人则以“利益分配者”的身份拨弄棋局。此举固然给北周、隋、唐留下了动不动就颠覆政权的强悍的关陇集团,但是宇文泰当时如果没有那么做,自己就玩完了;哪里还有后来的北周、隋、唐?所以有时候的选择,要看对当时是利还是弊、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卫铉觉得魏朝对河北名门放开兵权之举,与史上的宇文泰很像,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至于河北名门十几、几十年后是不是尾大难掉、是不是成为巨大隐患,对于已经快完了的魏朝来说,根本就顾不上了。
眼见没有正事可谈,但是卫铉现在却饿了。他在皇宫只顾陪胡太后喝酒,几乎没有什么食物下肚,此时饿得肚子“咕咕”叫,他看了看沙漏,见时间也就亥时四刻左右,于是向韦孝宽和李穆说道:“我饿了,你们使人备上古董羹,将没有睡觉的人也叫上。”
“喏。”韦孝宽和李穆应声而去。
两人退下,卫铉目光看向远处的侧门,随即起身走向徘徊了好久的徐月华和艳姿,他一把揪住徐月华后领,将她拎了起来,问道:“你二人在门口鬼鬼祟祟好久了,究竟有何事?”
徐月华讪讪一笑,说道:“郎主,后宅已经备好浴汤、酒食。娘子让我们来问郎主:郎主何时回后宅主卧。”
“你一边去,别开口。”卫铉放下了徐月华,向憨厚可爱的艳姿问道:“艳姿,后宅主卧除了娘子,是不是还有女英、季聪、修容、小酒窝?而所谓的浴汤、酒食是不是只是辅佐?娘子真实意图是不是让我和元季聪当众造小人?”
艳姿被卫铉“凶悍”模样吓住,随口就说道:“郎主如何得知?”
徐月华抚额长叹,艳姿憨厚,一下子就被诈了出来。
“我有大事处理,你们回去告诉娘子,我今晚不回后宅。”卫铉太了解尔朱英娥了,那丫头现阶段对洞房事特别好奇,她为了求解,定然在一旁观看。
观看就罢了,卫铉也不在乎。关键是他知道尔朱英娥不仅仅只是观看,还会以求知之心、喋喋不休的问个为什么,这让正常人如何受得了?
说着,卫铉又向徐月华问道:“月华,你有没有chun gong图?”
徐月华大致猜出卫铉意欲何为,落落大方的说道:“郎主,我有一册以一名男子为主的正常图录,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龌龊的图册。”
卫铉点了点头,说道:“你们拿上图集给娘子和女英、小酒窝瞅瞅,给她们讲解一些伦\/理事,省得她老是问。”
“是!”徐月华和艳姿感到好笑,却也知道卫铉担心没错,尔朱英娥这几天老是揪住这个问题问个不停,若她突然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询问,那就难以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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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代郡涞源城的城头是一片残败景象,从清晨至两刻之前,敌我双方在东城断断续续的展开了惨烈的攻防战。夹杂冰晶、雨点的凛冽朔风呼呼吹过,送来了墙角下痛叫、惨叫声。
东代郡太守卢江身披重甲站在城楼之上,远眺城外叛军士兵打起火把远去,直到火把越来越小,进入大营;他这才走下城楼,从城墙上巡视而过。
许多士兵已经摘下沉重的头盔,散乱的头发覆盖了他们半张脸,身上残破衣甲在火光下,闪烁出斑斑点点的血光,还有一些士兵或坐或躺的靠着城垛,默默地为彼此包扎伤口。
自去年腊月二十七日起,宇文洛生和任祥漫游的猛攻了十多天时间,可是叛军折了两万六千多士兵后,非但没有退去的迹象,反而越聚越多。而涞源城时隔数月,再次变成一座孤城,南北双方的联系早就被叛军切断了,至于有没有沦陷,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现在只有两种结局,要么被攻克、要么等待朝廷救援,除此以外,再也没有第三条可走,甚至连投降也不行。因为宇文洛生二十七日在城下折了一万多名精兵后,他为了振奋士兵,下了“三天不封刀”的屠城令。
对于这道屠城令,太守卢江和郡丞纥骨志高非常感谢宇文洛生,他们二人先叛朝廷降杜洛周、又弃杜洛周降卫铉,此时已经无路可退,只能死战到底;而城中军民却可以像当初的他们那般献城投降。但是随着宇文洛生此令下达,涞源城军民变得同仇敌忾、视死如归,杀退了叛军数十次大规模进攻。
士兵面对叛军不断侵扰,听到甲叶碰撞的声音,便本能的拿起武器起身。
“大家休要惊慌,是我。”卢江手按在一名队主肩膀,拍了拍,让他们重新坐下休息。
卢江继续前行一段距离,止步看向城外旷野,叛军大营如同铁桶一般,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他收回目光,向身边的副将卢方问道:“你为我估计一下,叛军何时再次前来攻城?”
卢方抱拳道:“回太守,冻雨下得越来越大了,一般火把燃不起来,城墙也结冰了。末将估计叛军要等到明日清晨再次攻城。不过宇文洛生今晚应该还会派兵前来骚扰。”
卢江摸了一下城垛,上面果然结有一层冰,叹了口气道:“这场冻雨来得实在及时啦!对了,城中粮草还剩多少?”
“太守,够城中军民食用两个多月。”卢方答道。
卢江沉吟一会儿,抬头道:“两个多月,足够我们守住涞源城。”
“太守。”卢方见四下都是亲兵,低声问道:“您说朝廷派遣援兵来吗?”
“肯定有。”卢江沉声说道:“南方的定州和瀛州、殷州、沧州、相州、冀州无险可据,几近扫地为兵,朝廷要是坐等我们和任城王败亡,叛军势必再次长驱直入,其势头比上次还要猛烈几倍,甚至直抵黄河北岸。所以朝廷为了河北大地,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派兵来援。”
“况且尔朱大都督早有进军河北之意,他又岂能坐视河北落入叛军之手?而河东公上回出兵,就是尔朱大都督对朝廷的一次试探。河东公被迫退兵,其实也是朝廷遏制大都督。”
卢江之所以迅速从东代郡检校太守变成正式太守,实际上是原左民尚书、今民部尚书卢道约出的力;卢道约为了避免冉冉升起的族侄结交错人,自然透露出朝堂上很多博弈和辛密。
卢方思忖片刻,低声道:“宇文洛生的兵力从最初的四万变成两万多,如今又变成四万多,且还有增兵迹象,末将着实有些担心我军支撑不到援军到来那一刻。”
“怕什么?”卢江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喝道:“宇文洛生的援军是逐步从北方退回来的,这说明什么?说明任城王等人还在北方坚守;若不然,杜洛周和葛荣早就率领全军南下了。哪里用得着一点点增兵?”
卢江停顿了一下,目光看向南方夜空,一字一顿的说道:“此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朝廷的援军来了,从而导致二贼不得不分兵来援、不得不多方作战。”
一听此话,卢方顺势思忖一下,他也觉得援军北方的可能性极大,精神也恢复了不少
卢江看向卢方,厉声道:“今后休要再说那类话,否则以动摇军心论处。”
“喏。”卢方神情肃然的应了一声,然后问道:“太守,要不要把援军到来的消息通知全军?”
卢江吓了一大跳,连连摇头道:“援军来援的消息固然能够振奋军心,但此讯尚未确定,若事先乱说,却长久等不到援军,将对军心造成致命打击。而上一次,常景就是这般把军心毁了的;你可千万别做这种蠢事啊!”
言罢,他便下了城头,前去寻找郡丞纥骨志高。
“末将遵命。”卢方朝主将的背影深施一礼,精神抖擞的巡视去了。
……
叛军主攻的方向是东城,而卢江的中军就设在投石车打击不到的一座民宅之中,以便叛军攻城时能够迅速登城指挥战斗。他进入正堂,只见纥骨志高恹恹欲睡的看着几名文官统计损失。
纥骨志高原是卢江副将,与卢江一起背叛叛军,引骁果军入城,卫铉离开时任命他为东代郡检校郡丞,事后也被卢道约运作一番,升为正式的郡丞,如今他算是范阳卢氏的外围势力之一了。眼见卢江入内,他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太守。”
文官们也纷纷起来行礼。
“都坐吧!”卢江入座,向妻兄兼长史祖华宗问道:“华宗,我军今日的战损可曾统计出来?”
祖华宗拱手道:“启禀太守,今日一直降下冻雨、冰晶,敌军白天的进攻力度远不如往日;我军白天损失五百七十二名士兵、九百八十五名协防百姓,比昨天少了六成之多,晚上的损失以及弓箭器械等物还在审核和统计之中。”
听了损失数目,卢江心下稍安,吩咐道:“务必核实和统计好,记得安抚好死亡将士百姓及其家眷。”
“卑职遵命。”祖华宗应了一声。
“纥骨将军,今天虽然下冻雨和冰晶,城墙也结冰了,但是宇文洛生和任祥诡计多端,极可能打我们一个猝不及防,你去守夜的时候万万不能大意。”卢江向连铠甲都没有卸下,便疲惫倒在一张卧榻之上。
宇文洛生和任祥这些天的攻城力度极大,卢江一旦听到风吹草动,就要亲自登城指挥战斗。今天又是一场持续了一整天、大半夜的大战,此刻叛军退去,他已是身心俱疲。
交待了纥骨志高一声,便鼾声如雷,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