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定南北朝碧海思云

第336章 高欢憋屈

傍晚的涞源城灰蒙蒙一片,卢江重重的一拳砸在城垛上,半是激动、半是惊叹的说道:“真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守军从城上往下俯瞰,模模糊糊的看到一支铁骑手持火把,狠狠地楔入叛军大营,一个火把凌空飞出,紧接着无数火把从天而落,仿佛下了一场火雨,火势瞬间就把东南部的营帐烧了起来。

火借风威,转眼之间就升起熊熊火焰,在昏暗的夜幕下如同一支一片火海。

城外的骑兵仿佛是一把烧红的刀刃斩进凝固的猪油里。叛军猝不及防,来军又是悍不畏死,只管在叛军大营横冲直撞,肆意砍杀,一时间居然无人抵挡。

一个燃着火焰的叛军士兵惨叫着从帐篷内滚出来,一名骑兵飞驰而至,掷出长矛将士兵钉死在地上,之后策马而过,顺势将穿透叛军士兵小腹直贯泥土的长矛拔出,朝大营深处杀去。

类似的场面到处上演,长矛、战槊、战刀在火光下挥舞,借着速度和力量刺入叛军士兵的身体、劈开叛军的肌肉和骨骼,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将叛杀得肢体头颅乱飞,血腥无比。

叛军士兵人多势众,一人倒下,又有更多的人填补上位置,随即又被狂怒汹涌骑兵撕开好不容易结好的阵形,只留下一地尸体和残肢断臂。

一名叛军镇将顶盔贯甲的从大帐之内传出,他望着横冲直撞肆意烧杀的铁骑,目眦欲裂,他手刃几名乱兵,厉声道:“不要乱,快快鸣钟示警,通传全军。”

命令下达后,他又聚集一批叛军士兵,手持长矛朝骑兵方向拦截而去。

“当、当、当!”霎时,叛军大营钟声大作。

那支骑兵没有与敌军血战的意思,听到钟声响彻天地,以一道弧线杀穿南营,朝涞源城奔腾而来。

叛军士兵虽然拼命堵截,但是他们依旧朝城门靠拢。

卢江已经在城上聚集三千兵马,并且将吊桥放下。那名领头的将领策马踏上吊桥,从马背革囊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布包,高高举起,然后中气十足的大喝道:“末将故安县侯高澄,奉李大都督之命协助尔等守城,大军已经击溃葛荣军主力,不日将至;请守将打开城门,放我等入城。”

所谓的高澄其实就是其父高欢。高欢在天门关外获得朝廷的册封以后,立刻率领杜洛周授予的三千精骑南下。刚才“血腥”一幕乃是他和宇文洛生、任祥早已定下的诈城之计,只不过前段时间一直下大暴雨,营造不出今日这种令人相信的效果,也骗不了谨慎的卢江,故而拖到今日。

他们刚才真正杀死的士兵,最多只有两百名临阵逃脱的逃兵,如果再加上踏营而死的骑兵,那也可以忽略不计。

城上军民闻言,爆发出一阵阵响彻云霄的欢呼。

卢江深信不疑,毕竟来军烧了半个营盘,杀敌无数,又见远处有大量叛军集结,本能的以为是来追杀这支骑兵,完全不知是为夺城准备,当即下令道:“开城。”

城门缓缓打开,高欢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悍然引军入城。过了城门洞,前方豁然开朗,迎面是一片空旷的广场。

高欢见城门两边又有走马道上城,守军士兵毫无防范,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他紧握马槊,做出随时攻克的准备,但是他也没有立刻发动攻势,直到入城士兵足有数百人,当即给身边几名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接到讯号,取出号角劲吹。

刹那时,“呜呜呜”的号角声响彻起来,入城的士兵咆哮着杀向守军士兵。

“按计划行事。”高欢刺死一名校尉,猛然带兵前冲。娄昭和另外一名将领率兵分别冲上城头,逢人便杀、逢人便砍。

“杀、杀、杀。”后续士兵犹如潮水一般涌入城门。

卢江心头犹如一盆冷水浇下,无穷的震惊和恐惧笼罩了他的脑海,立即下令道:“结阵御敌。”

城上守军纷纷迎敌,如果不能把敌军杀死,重新关上城门,从远处冲出的叛军很快就能占领整个城池,而他们所有人都要死。可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宇文洛生接应的骑兵也已杀到,跟着高欢的兵冲入涞源城。

战至翌日凌晨卯时,这座坚守了两个多月的坚城宣告失守。因宇文洛生立下三日不封刀的屠城令,全城军民惨叫声、哭喊声彻夜不止。

好在此军的主力是杜洛周的兵马。这些士兵多数出自燕州、幽州、安州、平州、营州,他们只抢劫钱财、奸yin妇女。只要城中军民没有奋起反抗,他们几乎都不杀。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若主力换成葛荣的六镇兵马,他们才不会在意本地人的死活,而涞源城十多万人估计真的被杀得的一个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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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欢带来的兵马只有三千骑,又在战斗中损失了一些,所以他目前只能控制西城一片区域,不过他麾下的士兵谨遵严令,并没有闯入百姓家,仅仅只是游弋在街道之上,不许百姓出门。当高欢听说宇文洛生纵兵侵犯百姓,顿时勃然大怒。

燕州是杜洛周的“龙兴之地”,涞源城是燕州第一重城,人口比州治广宁城还要多。宇文洛生如今纵兵祸害百姓,不仅坏了杜洛周的名声,还会惹全州百姓不满,再也不会拥护杜洛周为首的义军。而且消息扩散之后,还会影响到东边的幽州、安州的民心。

想到这里,高欢恨得把牙齿咬得咯吱响,他对娄昭交待一声,带着一队亲兵冲向城主府。

宇文洛生正与任祥商议后续战事,一见高欢到来,连忙笑着起身相迎:“我等得以攻克涞源城,将军当居首功。”

“宇文将军,我不在意什么功劳。”高欢强行忍下雷霆之火,但是语气不仅生硬、而且强硬:“此番前来是让宇文将军立刻约束军士,让他们不要祸害百姓,另外诛杀一批罪大恶极之辈,以他们的人头来安抚民心。”

宇文洛生敛去笑容,冷冷的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下了三日不封刀之令,此令既下,若不曾见血,如何能收?将军莫不成以为三言两语就能让大军收手?”

高欢坚持着自己的主张,脸色难看的说道:“但也不让他们屠杀十多万人,况且燕州是……”

“够了。”宇文洛生直接打断了高欢的话,说道:“那道屠城令只是一种达成目的手段:当初若无此令,我军军心早就散了,如今攻克此城,我只能依诺行事。将士们虽然对涞源城军民造成了创伤,但却能够明明白白告诉其他地方的军民要服从我等、迎接我等,若不然,涞源城就是他们的模样;至于治理,那是稳定下来以后要谈的事情。”

高欢不信这套鬼话,冷笑道:“将军下了屠城令,耗时两个多月,损失数万兵马,最后不也没有攻克此城?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用?我只知道燕州是杜大都督的根基所在,也不容许他人毁了大都督基业,名声。”

宇文洛生听得脸色大变,眼中闪烁着浓重的杀机:“高将军,你过分了。我是此军主将,有生杀之权,你真以为本将不敢斩将?”

“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等着瞧。”高欢心中怒极,却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争执下去,狗一样的宇文洛生极可能杀了自己。

说着,高欢重重地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任祥望着匆匆离开的高欢,不禁长长一叹,他的心思其实和高欢是相同,对宇文洛生的屠城怀有抵触之心,曾几次找宇文洛生理论,可是对方心意已决,在此之前,也说过类似方才的话。

他看了宇文洛生一眼,长叹短吁的说道:“宇文将军,我等总算是把涞源城攻克了,你下一步决定怎么办?”

宇文洛生和任祥的关系还是非常不错的,至少他不像高欢这般不给面子,闻言道:“任将军,东代郡的兵力所剩无几,而我军士兵正旺,我打算趁元彝无暇南下、李神和杨津无力北上之时,抽出三万精兵,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克郡城东代城,再以一万士兵直取天门关后背,迫使尉彝弃关退兵。此外,留下一万士兵也侯渊对峙于飞狐陉东端。将军以为如何?”

“嗯。”任祥自无异议,点头道:“将军所言极是,自当速战速决,不能久拖。”

“那就这么说定了。”宇文洛生笑着说道。

任祥犹豫半晌,问道:“贺六浑那儿……?”

宇文洛生挥了挥手,冷哼道:“不用管他。”

却说高欢回到西城之后,妻弟娄昭连忙策马迎上前来,他见姐丈面色铁青、神色不对,小心翼翼问道:“将军,谈得如何了?”

“宇文洛生固执己见,根本不在意百姓死活、根本不在意大都督的根基。”高欢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他此时还是余怒未消,但是心中更多是担忧。宇文洛生开了一个非常恶劣的头,此后多数也会如此。要是继续让他带兵杀向北方,杜洛周不多的民心必然被彻底摧毁,而宇文洛生是葛荣的人,他才不会在意这些。

高欢想了想,随即给杜洛周写了一封信,将此间事以及自己的顾虑写了一遍,然后请他罢了宇文洛生,将原属于杜洛周的军队尽数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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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末时四刻,侯渊和三名镇将在飞狐陉东出口军营观看地图、分析战况。一名斥候都伯忽然匆匆忙忙而来,禀报了一个重要消息:“郡丞,卢江败了,涞源已然失守。”

侯渊抬起头来,吃惊的问道:“哦?卢江是怎么失败的?”

前几天得到的消息还是卢江屡次击退宇文洛生,宇文洛生急得都要撂担子不干了,后被部下劝住,再加上杜洛周从幽州资助军粮、军械,这才决定继续攻打涞源城。

卢江发动涞源城十多万军民,将城池守得固若金汤。宇文洛生在过去的两个月中,无论是利诱还是威逼、无论是断水还是烟熏,每次都是败退而归,怎么忽然之间就把涞源城给攻陷了呢?

都伯行礼道:“回郡丞,宇文洛生与杜洛周的部将贺六浑昨天傍晚演了一出戏,由贺六浑率领三千铁骑烧了小半个军营,杀了数百杂兵,而后贺六浑以援军为名来到城下。卢江信以为真,毫不怀疑的让贺六浑率军入城。贺六浑忽然发难,将城门占据,宇文洛生随后率军驰援,守城军民猝不及防,被敌军占领东城,卢江和纥骨志高等将尽皆战死……”

一名镇将听罢,忍不住插言道:“卢江和纥骨志高都坚守了两个多月之久,怎么在关键时刻,就忽然犯浑了呢?”

“他们坚守孤城至今,得不到片刻喘息,城中军民早已疲惫不堪,对援军是望眼欲穿,再加上宇文洛生和贺六浑用半个军营、数百士兵进行欺骗,换成是你,你也会上当。”侯渊说了一句公道,面色凝重的向都伯问道:“后来呢?”

“禀郡丞,此刻的叛军正在践行宇文洛生‘三日不封刀’之屠城令。”斥候都伯答道。

镇将听得倒吸一口冷气,惊悚的对侯渊说道:“十多万人说杀就杀,宇文洛生也未免太狠了一些,只是此番是杀得痛快了,但却无异于自掘坟墓,接下来的战争必遭军民全力反抗。”

“不见得。”另一名镇将摇头道:“其他城池军民有此为例,或许再也不敢与叛军为敌了,一旦叛军抵达,他们多半是拱手献城。”

侯渊默然点头。他比较倾向第二种说法,毕竟谁都不想死,有了此例后,诸多小城肯定不敢与叛军为敌。

镇将看了默不作声的侯渊一眼,接着说道:“郡丞,涞源城失守,东代郡仅仅只剩下郡城的五千郡兵。若叛军挟大胜之势北上,郡城必将不攻而破,此城一失,天门关腹背受敌,唯退兵一途。自此以后,燕州乃至整个战局都会形势大变,我等须得早做准备啊。”

“嗯。”侯渊也想到了此节,但是他手上只有两千骑和一千步卒,且肩负着把守飞狐陉之责,自然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他沉吟半晌,挥笔写下四封信,让斥候分别送给郡守姚和、刺史尔朱天光、大都督尔朱荣、上党行台都督卫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