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狠下重注
翌日辰时,段荣匆匆忙忙的从军营来到都督府主官房,在门口遇到司马念贤。两人现在坐镇后方、掌管军纪和后勤,基本算是弃武从文了,如果没有意外发生,很难获得出征的机会。
段荣倒是没有什么,他今年五十岁,并且对带兵打仗从来就没有什么兴趣,只想安安稳稳的学习阴阳历算、专注于星象之术。如今卫铉让他兼任军供使,主管军队的武器装备、后勤辎重;按行台副都督标准发放俸禄,他还是很满意的。
念贤就不同了,念贤还年轻。不过因为能力太过全面,卫铉让他担任军司马兼练兵使后,他负责主管骁果军的军纪、监督各军训练事宜,也不好再给他带兵的权力了。毕竟你念贤是管军纪的;如果再给你带兵权力,不但于制不合,而且在惩办其他军队将领之时,容易引来非议、容易被人说成恶意针对。
军供使和练兵使、以及其所掌管的部门,其实都是朝廷和地方大将、刺史搞出来的制度,同时是不断纠错的结果。军供使和练兵使、军主的存在,也代表军队的后勤、训练、指挥得到分离。现在虽然因为军队和社会风气、人才等缘故,还不能断得彻底,但至少在制度层面对军队高层的权力进行了约束。卫铉威望极高,在上党军政之中是说一不二,也没有人敢反,可他不会傻到主动破坏这种良好的制度,而是加以完善。
念贤同样按行台副都督标准领饷,比军主要高很多。他对现在日子也很满意,虽然是没有兵权了,可实际上形同于骁果军副帅一般。
段荣与他随意闲聊几句,入内拜见卫铉,上前行礼道:“主公。”
“长史请坐。”卫铉对坐下的段荣说道:“位于襄垣郡刈陵县潞城仓城早都建好了,长史明天过去看看,看看里头的军械军粮有没有短少。”
军供使与行台兵曹的职责有重叠之处,但现在都分得清楚了。军供使是纯粹的军方职务,负责军中物资的存放、转运、分发。兵曹则是半军半政,主要职责是从各方筹集军事物资,然后及时提供给军队,免得军队一边打仗、一边还要自行筹集。而军队所谓的自行筹集,往往都是抢百姓;一旦下了此令,军队将毫无军纪可言。
两者的存在、对接,能够避免一些事情的发生,只不过机构在一点点充实的同时,开支也在一点点的扩大。但是治理军政,需要拥有发达、专业、高效的体系,难免会让官僚机构膨胀。
段荣应了一声,开口问道:“主公是为出兵做准备了?”
潞城位于滏口陉、漳水道西端,卫铉让他去巡查潞城军仓,其用意显而易见。
“是的。”卫铉点头道:“裴衍在相州努力筹集军事物资、辎重军,但是从窦泰、石忠的急报上看,进度好像不太乐观,故而我们也要有所准备才行。”
“唉,都是一群自私自利的家伙。”段荣心中了然。那就是河北士族排斥裴衍,不买闻喜裴氏的账;但河东士族又何尝不是如此?
数百年的传承,地方主义深入人心,各地名门郡望盘根错节、亲党胶固,早就将纵横捭阖、合纵连横把戏玩了一遍又一遍,他们的外交意识、唇亡齿寒的意识普遍不错。比如说河东的太原王氏和郭氏、羊氏、祁氏、温氏、裴氏、薛氏、柳氏等族,他们彼此之间并不表面上那么和谐融洽,但是面对共同敌人之时,能够果断互相援救。这份战略素养远比见死不救、被各个击破的鲜卑高门强多了。
裴衍今为相州长史,主理相州军政,无疑是河北士族眼中的外敌。只是他们斗归斗,却影响了全局。也怪不得朝廷一势衰,杜洛周和葛荣就能轻松揭竿而起。
但朝廷派去平叛的官员及军队死伤惨重,而名门世家不仅没有什么损失,反倒在战乱中获得重利,趁机窃取了地方权力。这便直接导致段荣怀疑杜洛周和葛荣是名门世家扶持起来的猛兽。
对于这些人,段荣是打从心底的厌恶。上党行台以后扩大了,也尽量不要用名门世家子弟为官,虽然任命地方大族子弟为官,能使形势立刻稳定,但长久来看,祸害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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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两人议事之时,相州魏郡武安县城外的军营之内,果毅军军主窦泰、副军主石忠、第三镇将杨晖、第四镇将卫水、第五镇将卫火、斥候军主将姜衍聚在中军议事。
六人依次看完斥候带回来的军情,窦泰说道:“北方暴雨已经停止,看来大仗即将开启。”
“应是如此。”石忠说道:“杜洛周从占据燕州、幽州、安州、平州、营州起,就一直供养十多万大军,巅峰之时,更是高达二十多万兵马。人吃马嚼至今,朝廷囤积在北方的物资早就所剩无几,如今又要供养葛荣军,后勤压力极为沉重。相比之下,朝廷军的粮草虽然也很紧张,但背后是整个大魏,所以现在着急的不是李大都督、任城王;而是杜洛周和葛荣。”
“依我之见,杜洛周和葛荣定然趁着手有余粮,主动发起攻势,试图击败李大都督、任城王。若是再拖下去,其军将会因为粮草不足而自行崩溃。”
“哈哈,石将军所言极是。这就是穷兵黩武、不事生产结果;要想夺取天下,哪能只搞破坏而不种田呢?”窦泰笑着说完,向姜衍问道:“姜将军,可知主公何时发兵?”
姜衍拱手道:“窦将军,据说主公南下巡查了;目前尚未曾收到主公出兵的消息。”
“主公应该是等我们的军情,不着急。”窦泰停顿了一下,又道:“石将军刚才说到叛军粮草紧张,我军又何尝不是呢?主公此番南下,当是验看整肃结果,不过重点应该是劝农课桑。”
“我认为主公更担心的是此番出兵河北,白白费钱费粮!”下首的杨晖一笑,道:“遗憾的是无法长久驻军于河北。”
窦泰和石忠闻言,会心一笑,他们都没有把话外之意说出来。事实上如果不是上党缺少粮草,卫铉这回一定不会全体出动。
前番是冒险用整编不久军队打赢了,赚得盆满钵满,但那些战果怀有极大的运气,并不是骁果军实力的体现。然而赌博之事可一不可再,哪能次次赌赢?而且两支叛军现在合二为一、收缩防线、兵力集中,人多势众的他们又岂是那么好打的?所以不出兵才是最符合上党行台利益,然而卫铉没办法,只能带兵就食河北。
至于杨晖说的“驻军于河北”更是不可能,因为上党行台已经扩张到了极限。物资匮乏先就不说了,仅仅只是治理人才的匮乏就是一大难题。
再者,上党七郡的老百姓这些年相当不好过,以卫铉关心民生的风格,肯定要把官府欠下的债全部补上;然后重点建设上党七郡,直到人心稳固、群相推崇为止。在这过程之中,肯定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时间;但是只要完成了,七郡就会变成铁桶一般的江山。
只不过这些大道理和长久之计,很多中低层将领都不曾理解。
“石将军,你前些天与裴长史接洽,但不知他为我大军筹集到多少粮草了?”窦泰向石忠问道。
石忠沉声道:“筹得两万六千石粮食、一万三千多只羊,囤积在北方的广平郡南和城。”
窦泰身为先锋军主将,卫铉令他早早带兵前来的用意之一,就是催问粮草,石忠所说数目令他大为恼火,皱眉道:“裴长史明明对我说是三十石粮食,如今大战在即,竟然连一成都凑不足,他又是怎么说的?”
“他说三天之内,还有十三万石粮食陆续抵达南和城。”石忠找出一份契文,又说道:“另外十五万石粮食,他让裴氏从河内司马氏、荥阳郑氏、洛阳诸大粮商采购;至于武器装备,实在是变不出来了,又想到上党缺粮,便成折成十万石粮食,然后由卖方商队直接送往壶关城。此之二十五万石,三月份中旬以内就能抵达壶关城,行台官员只需点收入库即可,不用行台出人运输。此外,另从河北郡安邑县送出三千石盐。”
“我觉得即将统一到南和城的十五万六千石,足以让我三万多兵马吃上三个多月,再加上李大都督和杨定州也有粮草,我军完全不用为粮草发愁;况且他也没有办法。于是与他立下此契。”
窦泰、姜衍、杨晖等人听得倒吸一口冷气,一时无言。
裴氏真是够狠的啊!且不说二十五万石、三千石食盐价值几何,单是运输这些笨重物资的费用,也能值上几万石粮食的钱财。累计和折算下来,裴氏少说也是投入了价值四十多石粮食的物资、钱财。
实际上,这是裴氏对卫铉下的重注。
下重注,岂能不花大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