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听阿娘的话,这世上便再也无人能操纵我们母女了。”

*

书案上摆着一份回折,一份公文。

烛火太幽暗了,唐笙有些看不清上边的字迹了。

公文是今日新到的,加盖了三司官印,说是要召唐笙回京,重审唐简一案。

这公文意图这样明显,就差将“骗回去定罪”几个字写在明面上了,唐笙自然不会上当。

但这样的公文竟然能够发出来,便说明了秦玅观至今未醒。

今日是三司文书,那明日呢,后日呢?

陛下一日不醒,这些人便会罗织新的罪名扣到她头上。朝局也会一日比一日动荡,谁能保证那些只图一己私利的宵小不会作乱。

躲藏在陛下身后固然安稳,但陛下离了她,病弱的躯体还能撑几时?

唐笙不想再等了,她怕再等下去,就要抱憾终身了。

她迫切地想要回到秦玅观身边,轻抚她的眉眼,扣紧她的指节。

即便不能分担她的痛楚,能多陪着她,多照看她也是好的。

烛火似是燃到了头,轻曳了几下,更暗淡了。

唐笙探指,捻灭了这团光晕。

屋外的脚步声迫近了,唐笙听得方清露两声担忧轻唤,却没有应声。

公文到时,方清露也在场,她忧心唐笙做傻事,得空便来探望。

这是今日第三趟了,她在檐下轻唤:“十九,歇下了么?”

厢房内没有回答。

方清露知晓她烦闷,长叹息,终是绕回了自己的卧房。

唐笙听得脚步声远了,这才收束衣袖,一圈一圈缠起了臂缚。

她从锁子甲穿起,束好裙甲,整理好身甲,扎好护心镜和革带,最后锁好护喉。

弓囊及其相关武备配饰捆扎整齐,全副武装的唐笙借着月色望着镜中的自己,转身取下兰锜托举的赐刀。

秦玅观的回折和三司的公文给了她两条路。

一条是偏心于她,叫她明哲保身,固守辽东的路;一条是叫她束手待毙,回京待罪的路。

秦玅观叫她以不变应万变,几乎替她思虑周全了——她手握兵权,朝中的人不敢轻易治罪,更不敢派遣兵丁挑起战端,她便是抗命不尊,也无人能动她。再者,唐笙也可借着辽东天堑割据,用海陵王从前谋划的那套保全自己,谋求东山再起。

她带出来的女官大多也会留在她麾下,不至于丢了性命。这是秦玅观重病中,为唐笙,为那些替她尽忠的人,做的最后的打算了。

唐笙不想选这条路,因为无论怎样思考,总是将陛下放在了必然病故的位置。

甲胄随着她的步伐铿锵作响。

在她推门的那一瞬,林朝洛亦打帘出帐,叫来了牧池与鹤鸣。

辽东总督府与北境守备军营同时收到调令,整军待发。

那两条路,唐笙都不准备选了,她要选第三条路。

前两条路她都是规矩的遵从者,要和那些人一同坐于棋桌对弈,现在,她要掀了这盘棋,重新立下规矩。

陛下要她固守辽东,是教她自保,亦是于朝局而言最稳妥的做法。

但只要她稳住方、林、沈等一众人,在朝臣调集兵力阻拦前,在暗处的推手做出反应前,在瓦格人探查到辽东防务空虚前,做完一切,她就能掀了这烂天烂地。

危机、风险、动荡,皆孕育着转机。

最快,只要七日。

而这条最为迅捷的路,秦玅观已替她们走过了。

火光映亮了林朝洛的面颊,她注视着麾下最精锐的军士,缓缓展开手札:

“传总督调令——”

同一时刻,辽东府衙灯火通明。

高高升起的府衙灯笼在这清冷的深夜有些瘆人。

唐笙接过军士手中的火把,冲散了瘆人阴冷,她掷地有声道:

“奉陛下御命——”

“渡过平沙江,进京勤王。”

第131章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拖慢行军速度的往往是庞大的辎重。

唐笙舍弃了辎重和粮台,率领最精锐的三万人直扑京师,卸了重甲的黑水营成了先锋。

从寻常关隘和官道通过, 虽然需要绕行,颠簸会少许多。唐笙为避免打草惊蛇, 连辽东境内的官道都未行走。

黑压压的队列没有人声, 唯余撼天裂地的马蹄音与铁甲的“铮铮”低吟。

主将的号令顺着冷肃的夜风传来,鞭笞着行伍中人。

“沿土路前行,不得践踏良田!”

“道中饥饿,以耐饥丸与米砖充饥!”

“快,快, 快,再快!”

……

不知过了多久,开路的先锋队速度渐慢,唐笙意识到,大军临近平沙江了。

身姿矫健的河曲马穿过军士退让出的道路, 汇入骑兵群中。

唐笙勒缰,望

见了波光粼粼的江面。

天就要亮了, 天际灰蒙的雾色已被晨光刺破, 让江面染上了相似的色调。

唐笙没有迟疑,最先打马涉江。冲积出的淤泥与石块叫马蹄打滑。她翻入江水,牵着缰绳,抚着马鬃前行。

江水没过她的腿肚, 漫上腰腹,浸湿了她的衣袍。江水最深处, 河曲马的宽鼻已浸到了水中。

为了避免马匹受惊,唐笙咬紧牙关, 勾住马身轻轻安抚。

涉水的马队里,已有受惊的马匹扯起没立稳的军士扬蹄奔跑。军士灌进水中,运气好些的仰躺着挣扎,被同僚拉起身,运气差的淹没于江水,再也爬不起来了。

“不要追马,跌倒了就松手!”唐笙牙关发颤,语调却还是坚韧清亮的。

这个时候,她作为主将不能显露出丝毫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