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十年已过泪沾衣
接上回，剖腹产的疼痛差点就比不上那点失去亲人的滋味了，关键还总是冒出点怪异想法，摆在地上的尸体明明就那俩，我却觉得不知哪儿失去了更多。
他应该是回来了才对。
他应该算回来了。
我的梦太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多钟了，之之走的好慢，加上半夜里突然狂风大作阵阵闪电，大雨倾盆掉下来，便在钟楼耽搁了一些时间，山路也被雨水冲的泥泞不堪，不过这样也好，这就说明，如果我可以撑到天亮的话，会在临行前见到一片晴朗的天，马来的晴天真的很美。
到家之后之之匆忙叫我，见我真醒了，差点就哭出声，把我放在客厅沙发上，我坐起身，老傅和老侯在另一边坐着，他俩估计还为昨天的事有点生气，见我的脸色也不好发作了，老傅提起点愧疚过来，我避开，他只能把手放下长舒一口气问我：“时时，你看起来不太好。”
“马上就好了。”我笑笑，目光看向一旁的之之，还有至今仍死死守着卧房门的岚岚他们。
说起这个就无奈，让他们做点什么事真是一根筋，我都回来了，人还在原地，只管直勾勾的盯着我抹眼泪却不敢过来，招招手才肯撒开那边扑过来，凑到我耳边强忍着：“姐，我不知道怎么办，荣禺他们也走了，我又不会看孩子又不会照顾病人的……疏愈少爷一直没醒过，喂药也喂不进去，安安更是一晚上了都没哭过……我只能轻轻把他摇醒喂了点奶，但他都只吃一点点，然后就又睡了，真的没精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侯叔的人围着院子，我又出不去又不敢跟他们说……”
我听着只感觉心都要碎了，按理说、安安不足月的问题没有那么大，之前各项检测都说他还好，出生也跟八九个月的小孩差不多大，那就只能是我上山颠簸这一程出的事了，怪我，我不是个好妈妈，我就不应该计较先前的仇怨还是别的什么，要什么时机、要什么公平，一切都该等到安安出生，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没事，没事，不怪你，我进去看看吧……”我抹了把眼泪道，四肢无力却差点一步没走成，之之本想扶我，可最后的狼狈、我不想让更多人看到甚至是记住，之之最不能，我扶着沙发背离远他，他理解我意思，其实是不舍的，但总不好在这种时候勉强我不是？他还是在原处定住了，紧抓着不放的只有老傅。
“怎么了？是小沈不太好吗？”他问。
岚岚也是实诚，一个白眼就翻上去了，怨气深重道：“小沈？什么小沈啊，沈岐林早就回家了！”
“啊？那屋里那个人是谁啊？”老侯率先反应过来，“腾”一下起身。
侯家的人当时就要硬闯给他家老板开门了，亏得珽璘和游游反应快，一人抄一棍堵上，老侯赶紧招呼一家人别打起来了，我也高声叫停，因此还咳嗽两声，好一会儿才缓过劲，转过身看向老傅：“爸，我带你去见个人吧，看见他以后，再告诉我，我应该生您的气么……”
老傅喉头动了动，不晓得是不是想到什么，十分艰难才吐出一声好来。
“侯叔叔，跟我们一起进去吧，可能一会儿我还得请您帮帮忙呢。”我躬了躬身，忽然的客气都把人整愣了，直到我告诫众人出去不得打扰才回神，紧跟上我们脚步进屋，不料房门刚一打开就是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和药味，在其中躺着两个可怜巴巴的人。
我一点一点扶着墙坐在床边，拇指划过澄澄苍白的脸，一晚上了，一直输液，人都有点浮肿了，可就是没一点好转，嘴唇也是干的，水喂不进，只能用棉签沾水，在干褶的表皮上沾一点，扒开嘴唇掉进去、才不会让他噎着，从山下调别的医生和仪器需要时间，所以纵使麻烦，这就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慢慢的，那些棉签上沾上我眼泪，我一个劲儿的擦也无济于事，只好停下，俯下身碰了碰澄澄额头，这就算告别了。
我转回去看老傅神色，我想看看他得知意外害了自己儿子时该是怎样的表情，可竟还是平淡的，除了稍稍皱起的眉头和叹息之外，他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甘心，脑子里迷迷糊糊的翻出一些事情，一股脑的讲给他听：“爸，你还记得吗？澄澄先前割过腕，在家里、两个多小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最难死去的自杀方法，家里硬是到他休克之后才发现，送到医院，还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心脏停跳，最后虽然救回来了，他身体还是留下凝血功能障碍和肝功能方面的后遗症，文素姨告诉我，要不是身体健壮，早就没命了，若是以后都好好养着，还能好好的，若是再大伤一次，很有可能以后都是植物人了……”
老傅抬了抬头，再次长长的叹了口气，房间都为这声叹息变得灰蒙蒙，他推着轮椅过来，很敷衍似的捏捏澄澄的手：“都是命，这都是命啊——”
“命？什么命？难道澄澄就该这个样子吗？他做错什么了。”我问，语气在心里想的是该带着愠怒，可现实我有气无力，镜子里瞧着自己半趴着，倚在栏杆上。
老傅沧桑老迈的手从澄澄那边移向我，拉着我，示意想要抱抱我，我认了，手一松跪在地上、头靠在他腿上，他一双大手一只搭在我肩上，一只轻轻抚过我发丝：“时时，他的出生就是错了，再往后跟你争夺，也是错了，但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指责他出身的就是我，所以我没办法为你们之间的争端判定什么，事情发展至此，我只能说、就当过回正轨了吧，幸好你活了下来，我老了，傅家以后就是你的了。”
那刻就如削尖了头的冰锥刺入心口。
我笑了，抬起头泪盈盈的看他：“我要傅家做什么？”
老傅沉寂一会儿不作回答，或许这点我不该责怪他，一辈子力争上游的人、他永远也无法理解有人生来就甘愿平庸，我只想过简单宁静的生活，可他不信，也不觉得他和郑琳佯这样的人能生出我这么没种的，更无法明白、我最初跟澄澄争执的原因仅仅是想引起他的关注，我争的不是钱和权力，是家人的偏爱。
可惜我和澄澄都输了。
澄澄好歹得到了他想要的尊重，我才是输的一塌涂地，老傅却说幸好我活下来了。
他最后的希冀能成真吗？
我眼前一黑又一黑，我怕我是难让他实现这个所谓的心愿了，怨恨缠身，心如刀割，短短一生在眼前迅速走过，好像看清了每个瞬间，我挺起来，痛哭着做最后的控诉：
“我恨你！”
“为父、为夫、为兄，为子，你都不配，这一生中所有所谓艰难的困境，都是因为你无能、自私、虚伪、懦弱，你装聋作哑，以为只要敷衍着、压制着、旁人受到的委屈就都会过去，遗忘，实际上，那些东西全都像水滴一样一点一点凝聚成河，你还充耳不闻，亦或者拆东墙补西墙，用别人的人生来弥补缺陷、可我不欠你的！你是我父亲，但当初不是我求着你生下我！你也没有养育我！你让我度过常人无法忍耐的二十多年，却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爸，我都看明白了，不是二叔的嫉妒毁了我、不是澄澄的争夺毁了我，是你！是你的放纵！是你的不作为！是你的无情和心狠手辣，是你的无耻和自以为是！毁了我……”
“你没有对得起任何人。 ”
我一字一顿说完这些，脱力倒在地下，恍惚间，我终于看见老傅微微颤动的躯体，干涸的眼中泛起泪光，落下来，落在我手背上，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为我哭，还是为他被戳破的人生，不过那都不重要了，我抹去嘴角流下的血水起身，一步一步跌跌撞撞的离开他，走向装着安安的婴儿床，老侯还想扶我，结果看见小孩的一瞬间人都傻了，我自己把孩子抱回来塞进老傅怀里，便最后一丝力气也没了，在他的震惊中重复着说：
“你抱抱他，抱抱他……”
老傅话都说不连贯了，手足无措：“你、这、这是你的孩子吗时时？你刚生了孩子？那你……”
“我撑不住了，你的计划、落空了。”我实话道，放任泪痕划满脸颊，抱着他膝盖：“若对我还有什么愧疚的话，就报在这个孩子身上吧，我不求他成为人中龙凤，只求他平安、健康的长大，但我看不到了……爸，求求你，帮我照顾好他，不要让他重复我的一生，我就不恨你了。”
老傅焦急的恨不能站起来：“原来路泽沄一直隐瞒的不是傅鸣堂，是你，你怀孕了！你为什么要在这么虚弱的时候去生孩子啊！你会受不住的！”
“不重要了，如今看着他好好的，我够圆满了……”我浅笑，拨开他扯着我的手连滚带爬的出门，只求不要死在自己孩子面前。
幸运的话，我还能看到最美的晴天。
我确实看到了。
天边挂着初升的骄阳，火红的光照亮世间，今天万里无云，地面被雨水冲刷干净，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我只够走到小院子里，墙檐坠着一串串盛开的紫藤，靠边放着的是经常用来晒太阳的春椅，我就停下躺在那儿了，准备结束自己的一生。
山林里真热闹啊，可鸟语虫鸣，任谁听着都不会觉得烦。
这下是真的走马灯喽，好在我宣泄完情绪，面对一个红艳艳的太阳，心里就只有快乐和美好。
在幻境里，我看见的是初为人母的林阿姨，乱糟糟的头发，干巴巴的脸，“哦”“哦”的哄着哭闹的我。
我看见的是体贴入微的写哥，小小却并不羸弱的脊背，背着我走过一片又一片漂亮的油菜花田。
我看见的是天真烂漫的澄澄，傲气又幼稚，饿的肚子咕咕叫了，眼巴巴的馋我手里的蜂蜜，吃到后又翻脸不认人，亮晶晶的眼看着远方亮晶晶的星星。
我看见的是坚韧不拔的云谨，在夏风细雨中、抱着那把古琴弹奏着，温柔的看着他身边围绕着的孩子们。
我看见的是温文尔雅的江以南，戴着我俩的订婚戒指，穿着一身西装，在花束结成的拱门下笑嘻嘻的看我。
我看见的是意气风发的之之，好像坐的很高，居高临下的睨着万物，却唯独将我带上高台。
我看见的是慈祥的二叔，被哥哥和清云哥撒娇撒泼拖拽着陪他们打游戏，身后还有吵闹的小叔呢，带着他尚且不足人腿高的孩子们，最安静在角落里吃糖的是疏忆……
最后，我看见的是还在等我回家的苓苓和蕴蕴，我最对不起的两个孩子，妈妈还没来得及陪她们多久，傻姑娘们，还在笑嘻嘻的互相给对方贴花面儿呢。
诶，为什么没有高辛辞呢？为什么我的回忆中看不见他，是因为他现在就站在我面前吗？可惜了，其实我是分不清幻境和现实的，但我还是招招手让那个痴站着的影子过来，对他源源不断滚烫的热泪无可奈何，只好罢了，搂着他，手轻轻拍着安抚：“你一定要活下去呀。”
“我们的孩子回来了，我一直、想给他取个新的名字，但现在跟浆糊似的、实在想不起来了，还是叫佑安吧，你要照顾好他，还有我们的女儿，不要再像上次一样犯傻了，为了我们的孩子活下去……”
“最后就是，我爱你，如果有下辈子，还要跟你在一起……”
我的眼睛这次是真的彻底闭上了，疼痛消失不见，剩下的唯有像要飞起来的轻松，唯一使我失落的也就是高辛辞的犟啰，他咬了咬牙，抱着我，不让我飞，依旧在我耳边斩钉截铁的说：“不要。”
“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但等他们长大，我的选择，一如从前。”
嗯，好吧，看来我俩是分不开了，这个傻瓜，生命要是少了我，估计也没什么意思，那我就大发慈悲在奈何桥上多等他几年吧，我们一定要一起去往新的人生。
我便先去远方等他啦。
祝福在我身后，还留在这个世上的爱人，一定要幸福，安乐，最好是要忘了我的，不过我这么好，忘不了也很正常。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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